第145章(2 / 2)







葉爭流從懷裏拿出一張折得整齊的紙,把桌麵上的東西往旁邊推了推,這才空出地方來紙張攤平。

馮文典湊上去看了看,又看了看,最後乾脆拿起來抻在眼前看了看。

他直白地問道:“城主,您這不是圖紙吧?”

葉爭流的笑容很是溫和:“不是,我隨便畫的示意圖。”

馮文典當即便隱晦地鬆了一口氣——外行指導內行實在是工程大忌,不是圖紙就好。

對於他的這番表現,葉爭流就裝作沒看著。

“您的想法我看明白了。”馮文典喃喃道。

這個外表有些靦腆的男人,一說起自己專業知識範圍以內的事,當即就善談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僅如此,在言語變多的同時,馮文典的口音也不自覺地加重了。

“您是想砌這麽一個小磚池子。等鹵製好了以後,把鹵水往磚池裏一倒,然後擱那大太陽和那西北風,直接給它曬乾了,是不是這麽回事兒?”

“對。”

“然後吧,您在這兒給整了個鹵井,就是想防著下雨天。萬一老天下雨,您就把鹵水往這井裏一引,然後等天晴了,您再把井裏這些鹵水給搗鼓進磚池裏,是不是?”

葉爭流雙眼一亮:“正是如此。”

太陽能是如此清潔方便,夏天在烈日之下,人們可能隻是外出一趟,衣服上就沾了滿後背的白色鹽花。

那麽,為什麽古代生活在海邊的這些灶民們,數千年來都沒有想過要用陽光直接曬鹽?

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海邊多雨。

而鹽會溶解於水。

一場急雨澆下,兩天的鹽都白曬了。下雨導致損失的鹽量實在太多,所以一直以來,人們都用柴火燒灶,把鹵水放進平底的鐵鍋裏煎。

這麽做費時、費力、費人工,但是勝在穩定。

葉爭流點點頭,耐心問道:“你覺得這麽做可行嗎?”

對於曬鹽的步驟和工藝,她能記起來的已經不多,現在畫給馮文典的這份圖紙,已經是葉爭流搜刮了好幾天記憶,所得出的最終結果。

“這咋說呢,”馮文典苦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城主,有件事兒吧,我必須得提前跟您說明白了,不然往後您指定得怪我。”

葉爭流十分專注地看著他:“怎麽了?莫非是我畫的圖思路不對?”

“您別急哈,聽我說,事兒是這麽著:這下雨吧,您看著它那雨點兒好像是往地上落,但其實擱那地底下,它也照樣漲水。再就是,您把這池子裏的鹽往鹵井裏鼓鍬,那也得需要時間吧,不可能哢嚓一下子就都存到井裏了,那指定做不到。

您這個方法吧,我瞅著是能做,能行,但要說這鹵水一點都不折損,那不可能。所以咱隻要下一場雨,就得耽誤一場的事兒……”

哦,原來是這件事。

葉爭流當即露出了領悟的微笑,她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在製鹽史上,雨天折損鹽鹵的問題,一直到近現代才得到了實質性的解決——因為石油發展出了塑料薄膜這項不透水的副產物。

所以每逢下雨天,鹽場的工作人員都會用塑膜苫蓋鹽池,等雨停了再把塑料膜掀開。如此一來,大幅度地促進了鹽晶的生產,對雨水的影響起到了很高的排除效果。

生活在這個時代,葉爭流就不指望什麽塑料薄膜了,但凡能搞出來瀝青,她都心滿意足。

所以鹵水折損是必然的,最關鍵的是,用曬鹽取代煎鹽,具備可行性就好。

馮文典見葉爭流通情達理,心情頓時也放鬆不少。

他在作為工匠之外,同時也是製造靈器的靈匠,因此見多了弟子捧著一兩塊靈礦和原材料,張嘴就要他給搞出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東西。

要神兵利器的都是常事,馮文典還能應付。

然而就在昨天,來了個弟子提著兩對雞、兩對鴨、兩對大白鵝,外加五塊中級靈礦,上來就想要馮文典給他煉一對可以背在背上,帶他上天的翅膀!

馮文典:“……”

人和鳥內部結構有很大區別的事,他說一句像是在歧視對方腦子不好似的。

但是,媽的你想要能飛的翅膀,你至少給我搞幾隻鳥來啊!

雞鴨鵝才能飛多高,它們那都是滑翔!

天天和這些人打交道,馮文典對於人類的智力底線已經擁有了深刻的了解。

他本來害怕葉爭流不講道理,仗著自己的身份壓著他做事。

沒想到這位新任城主竟然如此尊重事實,尊重邏輯,著實讓馮文典鬆了一口氣。

既然葉爭流性格寬容,馮文典也就敢對她提出專業性的修改意見了。

投桃報李,馮文典抓起葉爭流畫的那個草圖,也給她修正了一個地方。

“您想要把鹵水倒進鹽池裏,也不用可丁可卯的。鹽池用不著離鹵田放得那麽遠。您看,就在這一塊兒,咱們在鹵田裏直接修個鹽池,我這裏做個引水口,鹵水不就直接給弄進來了?”

葉爭流定睛一看,如此一來,確實比她原本想的方便許多。

她原本那個做法,隻是圖上看著整潔。但馮文典的修改,確實當真實用。

毫不猶豫地,葉爭流叫了一聲好。

聽人誇讚自己的想法,馮文典比發錢還高興呢。

他當即向葉爭流保證道:“您要的這個鹽池不難,包在我身上。咱一開始也不修多,好吧?就修一個,您看看雨水,看看效果,要是效果好了,我再給您接著整。”

談妥此事,葉爭流神情都愉快了不少,她忍著笑點頭道:“好,那就有勞師兄給我……整一個了!”

“好嘞!”馮文典站起來,笑容可掬,摸著自己圓胖的肚子,保證道:“您瞧好吧,這事兒準成的,準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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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三娘陪著葉爭流從馮文典的小院離開。

她笑著對葉爭流說道:“我方才剛見城主時竟然忘提了,天海城主給城主送來了一封拜帖,希望三日以後能有幸邀城主赴宴。”

哦,天海城。

他們倒是主動來信了。

說起來,之前天海城借道給風海城的賬,葉爭流還沒來得及算呢。

特別是黑甲營夜襲風海城那天夜裏,向烽派出的士卒,一連串堵住了天海城五個報信的腳力。可見給風海城借道之事,確實是他們故意的。

然而天降一個葉爭流,她組織反擊的速度之快,黑甲營士卒的攻擊之猛,乃至最後風海城被迅速拿下的結果,恐怕大多數人都無法預料。

天海城從此就被夾在葉爭流名下的兩座城池中間,地位也相應變得尷尬起來。

所以,眼看葉爭流繼任城主以後,一不拉攏當地士族,二不和臨近的盟友建立關係,天海城主肉眼可見地著急起來。

其實按照正常的禮儀,本應該由葉爭流主動:新任城主要宴請三城士族以及天海城主,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同時暗示她想要和天海城繼續友好的盟約才是。

結果呢,天海城主在府裏靜候七天,硬是連一封請柬也沒有等來。

——葉爭流和滄海城本地的那些泥腿子倒是打成一片,相處的歡!

饒是以“葉女出身低下,不知禮儀,沒人教她應該設宴”來反複安慰自己,天海城主也坐不住了。

所以他乾脆給葉爭流遞上帖子——你不請客,我請,這總行了吧?!

“三天後……”葉爭流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還行,把事情往後推一推,我還是有時間的。”

這個宴席有必要去。

倘若不去,恐怕天海城就要以為葉爭流準備撕破臉了。

滄海城剛剛經歷過兩場戰爭,葉爭流沒打算在短時間內醞釀出第三場。

黃三娘把披風的領口緊了緊,抿著嘴唇笑道:“還有呢。天海城主想要跟您說個情,問您風海城的六姓能不能一同赴宴?”

聞言,葉爭流當即就失笑出聲。

說什麽六姓能不能赴宴,其實就是在拐彎抹角地問葉爭流什麽時候肯從六姓府邸撤兵。

臨海三城的姻親關係一扣連著一扣,大家都是親戚,天海城主當然要忍不住說情。

葉爭流十分調侃地對黃三娘說道:

“你看,我就說嘛,咱們等著就行,他們自會著急的——我本來想晾他們兩個月,沒想到這才七天,就先有坐不住的人了?”

說完,她冷酷無情地把臉一板:“這才到哪兒呢,繼續關著。七天時間,連他們罵人的心氣都沒打磨乾淨呢。”

“可不是麽。”一提此事,黃三娘頓時感慨萬千:“現在消息還沒有傳到建康之遠,但罵您的文章卻已經不少了。”

葉爭流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哦,這都是怎麽罵的,讓我聽聽?”

黃三娘搖搖頭:“罵人話還有好聽的?”

葉爭流回憶起眼前這位女英雄破口大罵馬登元的英姿,當即笑出了聲:“說得也是……不過他們自詡文明人,總不會罵得太露骨吧。”

見她實在好奇,黃三娘無奈,隻得揀了個最有代表性的詞彙說給這位小師妹聽聽。

“師妹,你知道的,你拜過兩任師父……”

葉爭流奇道:“所以呢?”

“所以,他們稱你為……”黃三娘低聲道:“三姓家奴。”

葉爭流:“……”

葉爭流當場噴了:“啊哈?!!!”

葉爭流狂笑出聲:“呂布可是三國戰力第一人,哈哈哈哈哈哈這個詞拿來配我,哈哈哈哈太抬舉了吧。”

黃三娘:“……”

黃三娘疑惑不解地看了葉爭流一眼,心想人家這是在罵你的,師妹你的表情……這怎麽還不好意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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