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爭流提醒慕搖光:“欺騙的行為也能增加你的力量,而在這世上,每一天都在發生著各種欺騙。”
慕搖光糾正葉爭流:“我要的是‘我’來騙過諸人。人們之間的彼此欺騙,對我來說有什麽用呢。”
提到這件事時,或許因為難得說了真話的緣故,慕搖光的語氣裏竟然泛起了一絲的不耐煩。
“不是由我發起的行為,就不能算在我的頭上。比如說這兩年來戰火連天,各國死傷了不少士卒百姓,難道殺戮之神就因此成為了最強大的神明嗎?”
慕搖光垂下眼簾,語氣漫然而刻薄地評價了一聲:“笑話。”
葉爭流緊盯慕搖光,一字一頓地問道:“那為什麽是我?”
“葉城主,你看,事情是這樣的。”
像是在說什麽顯而易見的事情那樣,慕搖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等他再抬起眼睛時,他臉上的表情又重新回歸了心平氣和。
慕搖光溫和地說道:
“我想要一個穩定的朝代、一個比較和平的天下。大家不要忙著打打殺殺,隻要好好地過他們的日子,順便專心致誌地受我的騙——但縱觀整個世上,留給我的選擇並不太多,葉城主是最符合我心中人選的一個。”
“更何況……”慕搖光揶揄地笑了一下,“我和城主還是舊交,算是老朋友了。”
葉爭流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竟然從慕搖光的語氣裏擠出了那麽一點為數不多的真誠來。
麵不改色地承受著葉爭流探究的視線,慕搖光溫文爾雅地一笑:“城主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有一個。”葉爭流一點也不跟他客氣:
“我用一盞茶時間便能想到的騙局,不信慕公子你想不到——與其讓他們相信一個前所未有的‘理想國’,為什麽不讓他們相信輪回和來世呢?”
要知道,比起“天下大同”這樣的沒有前人徹底踐行過的思路,正常宗教的成功方式不是更值得借鑒嗎?
慕搖光完全可以說:世上有輪回,有來世,今生受苦是為了積攢功德,來世能投一個好人家……
在戰亂的年代裏,這種思想顯然更為吃香。
葉爭流的前世歷史中,無論是黃巾起義,還是五鬥米教,亦或是天平。/天國,都驗證了這種做法的可行性。
慕搖光放著如此簡便易懂的方式不管,反而來找葉爭流。這就相當於舍棄通坦的大路,一定要爬一爬陡峭的羊腸小道,聽起來著實令人生疑。
“……”
葉爭流本以為,慕搖光會找個理由掩飾過去,或者裝也不裝了,當場對她露出攤牌的笑意。
沒想到,在聽了這個問題後,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對方的人,竟然換成了慕搖光。
慕搖光保持著那個微妙的表情看向葉爭流,氣氛一時之間劃向詭異的方向。
過了半晌,慕搖光才突然開口道:“……你啊。”
葉爭流錯愕,沒明白他的意思:“你說什麽?”
“……因為你啊,葉姑娘。”
慕搖光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自從葉爭流遇到他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慕搖光露出如此無奈的苦笑。
“上次半神域裏發生的事,葉姑娘是都忘記了嗎?”
聽他這麽說,葉爭流隱隱抓住一絲脈絡,又好像沒有。
慕搖光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這才說道:“葉城主,我問過你的。我問你這世上真的有鬼嗎?”
“!!!”
腦海中的記憶忽然被言語觸動,葉爭流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當初她用“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技能斬殺應鸞星以後,破軍的表情就變得有點微妙。
他特意問過葉爭流,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
而葉爭流對此的回答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個回答,基本就相當於沒有給回答。
後來兩人就直接打起來了,慕搖光再無機會從葉爭流這裏得到答案。而現在再回頭看去……
感情葉爭流還真說中了:關於“輪回”、“功德”、“修來生”,居然真的是慕搖光預備的第一套方案?
隻是半神域裏,葉爭流直接用實際行動,把他的第一套方案給廢掉了。
慕搖光實在不能確定,這世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鬼、有輪回。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精心準備的欺騙,就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此時此刻,葉爭流心頭恍如明鏡,思路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這樣推測,慕搖光的欺騙落空不會全無後果。
不然的話,他完全可以先拿這套方案實驗個三五十年試試,等到沒有效果,再換下一個目標。
想來,慕搖光也是不敢冒這個風險,所以才轉而去編織其他的謊言。
不知道是命運的嘲諷或者是其他的什麽,總之兜兜轉轉,他最終又把目標鎖定到了葉爭流的身上。
想通了這一點後,葉爭流幾乎要大笑出聲。
“唔,我想起來了。”葉爭流沒什麽誠意地對慕搖光點了點頭,“慕公子,事情還真是巧啊。”
慕搖光微微一笑,好脾氣地應答道:
“確實很巧,還有一件更巧的事,城主沒準會喜歡聽——我如今在神明中的位置,正和城主你在整個天下的位置是一樣的。”
留下了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慕搖光便同樣站起身來。
他這句話說得著實巧妙。
葉爭流在天下間是什麽地位?偏居一隅,十分年輕,剛剛上位。
每一條,都正好應對著慕搖光如今的境遇。
但與此同時,葉爭流也已經積蓄已久,如今正對逐鹿中原躍躍欲試,並且手中存有獨屬於她的底牌。
……每一條,又都正好對應著慕搖光的背景。
他們兩個自從浮生島初見以後,幾次交鋒,僵持至今,大概就因為某些特質過於相似,某些特質又太過格格不入。
此時此刻,慕搖光身長玉立,眼裏含著一絲從容的微笑,溫柔地看著葉爭流。
他彬彬有禮地問道:“我的籌碼已經告知城主了,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葉爭流沒有立刻答應或者否定,她不卑不亢道:“我還需要再想想。”
慕搖光欣然頷首:“這是自然。”
下一秒鐘,慕搖光自懷中拿出一個雪白的信封,平平放在粗糙的桌案上,對葉爭流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稍帶歉意地點了點頭。
“這便是雲姑娘的消息,搖光以此為由,貿然請城主出來一晤,不好意思了。”
留下了那句話和一個信封,慕搖光風度翩翩地一笑,連桌上的折扇也不要,便轉身離開了茶棚。
他的錦繡衣衫寸塵不染,在黃塵古道上漫漫遠去,表現得十分灑脫,連頭也不曾回上一下。
而葉爭流則對著慕搖光精致的背影,翻了一個偌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