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娘寫的那個字,是“人”。
把她前後字句連起來,那個問題便是——
“你真的是人嗎?”
倘若這一幕被拍成電影,BGM一定就在此刻急轉直下,把劇情的恐怖氣氛烘托到最高。/潮。
有那麽一個瞬間,葉爭流渾身繃緊,幾欲把茹娘從懷裏推開。
她手中掐著一個技能,袖中帶著一把短匕,身上也零零散散地藏了不少的小機關。
隻要葉爭流意念一動,所有攻擊便會如雨點一樣傾瀉而出,密密麻麻地打在茹娘柔弱無骨的身上,撕破從入門起就一直若隱若現的詭秘氣息,讓對手徹底現形——
然而正在此時,茹娘抬起頭來。葉爭流順勢一掃,便看見了她的眼睛。
常說人眼是心靈之窗,年輕姑娘的眼睛靈動閃亮,本是最好看的。等到上了年紀,眼白不複昔年的清澈乾淨,眼膜微微泛其雜色,這就是人老珠黃的由來了。
然而茹娘的眼珠,卻如同古井之水一般,隻剩下一片近乎機械的死寂。
她默然地看著葉爭流。
茹娘正緊貼著葉爭流的身軀,自然能察覺到葉爭流的緊繃是動手的信號。
但她就那麽仰著頭,不做一點防備,像是一個發條走儘了的機械人,木楞楞地呆望著,似是已經決定接受一切難以預料的命運。
又等了等,見葉爭流沒有動手的意思,茹娘便扯動唇角一笑,抬起手來,柔情似水地撫了撫她的臉龐。
“公子呀……”她細聲細氣,調情似地癡癡笑道,“你是個疼我愛我的活人,還是茹娘的又一場夢呢?”
“……”
聽到這話,葉爭流偽造出來的喉結,不由上下滑動了一下。
她想起來了。
極樂神女,隻是瘋狂之神的一個馬甲,不太重要的後天神名而已。
而瘋狂之神的先天神名……叫做迷夢神。
顧名思義,瘋狂之神能將任何人拉入她編織的夢境。
那夢境與真實無異,中招者往往也無知無覺。
就以眼下這一幕舉例:倘若瘋狂之神想做,那麽此時此刻,千依百順貼在葉爭流懷裏的茹娘,一念之間就可以被換成一個虛假的夢裏人。
葉爭流的心沉了沉,她大致猜出茹娘身上經歷了什麽事,隻是還不敢確認。
她低下頭,把嘴唇向著茹娘單薄的耳朵上貼了帖,近乎親密愛語似地問道:“一別經年……茹娘你還好嗎?”
在這個問題脫口而出的一瞬間,葉爭流就意識到,茹娘不可能過的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鐘,茹娘瀲灩地微笑了起來。
“浮生短,歡夢長。勞煩公子惦念,茹娘過得……好極了。”
與此同時,葉爭流筆走龍蛇,飛快地在茹娘的掌心裏劃了幾個字。
她問:你平時怎麽確定這是夢還是真實?
茹娘漫不經心地抬眼掃了葉爭流一下,同樣以書寫交流道:確定不了。
誰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誰知道自己的感受是幻是真?
誰又知道,在神明的眷目之下,你究竟是夢是醒?
茹娘咯咯地笑了一聲,任由自己軟軟依靠在葉爭流懷裏,眼睛仍然睜著,茫然無神。
她想:就連眼前這個女人,不僅自己不知道這是被編織出來的夢境,還是真實人物,難道對方就知道自己是個真人,而不是一片幻景了嗎?
“茹娘”是真的嗎?她這個“茹娘”是真實存在的呢,還是特意為了眼前的葉“公子”編織出的一個嶄新夢境?
夢裏一切都真實,喜怒哀樂,視觸聞嘗,連疼痛和畏懼都不會有半分摻假……這樣的夢,和真實又會有什麽差別呢?
茹娘靠著葉爭流的肩膀,慢慢轉過頭去。目光越過矮幾上擺放的鎏金香爐,一直投到靠牆的木格子裏,一欄扯著薄紗遮掩的神龕上。
她的聲音像煙,彌散在無孔不入的香氣裏。
“公子呀,茹娘好像……早就瘋啦。”
話音剛落,茹娘便覺葉爭流握著自己的手忽然一緊。被依靠的人在她掌心裏寫了一個新句子,那句話是——
“如果不在夢裏,我們說話會不會被祂聽見?”
茹娘搖搖頭,姿態有點疲憊。
下一刻,她聽到葉爭流很放鬆似地吐出一口氣,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很客氣地把她推出了懷抱。
“那沒事了。”葉爭流看著自己的人物麵板說道。
在係統頁麵上,“葉爭流”那個ID後麵空無一物,並未標上一個“幻境”或者“夢境”的括號。
葉爭流還開玩笑似地問了一句:“你要懷疑這是個夢的話,我掐你一下,你能醒不?”
茹娘愣了愣,顯然沒料到會有這麽不按套路出牌的聊天方式。
但即使如此,在發愣以後,她也隻是出神似地縹緲一笑。
“隻怕是醒不過來了吧。”
“什麽醒不過來。”葉爭流斷言道,“我跟你說,你這就是坐下病根兒了,得治,治完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