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娘給許多客人都下了藥。
她目睹他們日日在這歡場流連,眼圈越來越重,腳步越來越虛浮,嘴唇也日日地發起了紫。有些人還偶然咳出了血,驚駭欲絕地匆匆離開這座城池,去尋找良醫治病。
然後,茹娘便觀察到,他們中的些人還會回來。
回來的客官,大多有著心儀的相好,兩人間的感情也算不錯。
然而他們旦回來,就對姑娘們或打或罵,惡聲惡氣,贖身的事也概不提了。
全是如此,無例外。
而當他們看到茹娘,態度卻還和往日樣,像是從來沒人發覺過茹娘給他們下過藥似的。
說到這裏,茹娘古裏古怪地笑了下:
“我是後來才發現,許多時候,我們這些人在起做著同場夢。夢外麵什麽樣,我們在夢裏見到的就是什麽樣;我們在夢裏做了什麽,夢外麵的我們也照樣做。夢裏永遠有眼睛盯著我們,夢裏的我們做了什麽,說了什麽話,那眼睛全都知道。”
“它還會專門為你編織個新夢呢。”
“日複日,我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入夢,不知什麽誰是隻有夢裏才會出現的人物,甚至我都不知自己是個活人呢,還是個夢裏被編造出來的東西?”
她癡癡笑道:“我當真上過浮生島?當真住過群玉樓?當真懂醫識藥,對那麽多人都下過手?”
茹娘仍在喃喃絮語,但葉爭流已經不必再聽了。
她嘆息道:“……缸中之腦。”
這是個自從提出以來,就直無解的哲學命題:倘若你隻是被儲存在營養液中的隻大腦,被傳輸了各種可以以假亂真的生活幻覺,那麽,你要怎麽才能證明自己是個活人,而不是顆大腦?
葉爭流麵上浮現不忍之色,移開眼睛,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茹娘想了想:“我被調走了,然後夢越來越長了。”
葉爭流心頭動:“等等,你能不能詳細說說?”
茹娘若有若無地應了聲:“我給他們下毒的事,好像被人發現了……其實,倘若他們把我拖去後院裏勒死,我倒更安心些。可他們隻是把我調進了其他樓子。”
眯起眼睛想了想,茹娘道:“就是,道花門和二道花門中間的樓子。”
葉爭流耐心問道:“然後夢就更長了?”
茹娘滿不在乎地笑:“是啊,然後夢就更長啦。”
葉爭流不再追問任何問題。
她坐直了身體,雙手並指揉了揉自己眉心。她整理了下自己得到的全部情報,感覺真相已經在唇邊呼之欲出。
按照直以來,遇事先罵慕搖光準沒錯的原則,葉爭流非常誠實地閃現了個念頭。
——敲你大爺的慕搖光。
這句罵,慕搖光絕對挨得不冤,因為他隱瞞得太多了。
還記得慕搖光開啟新輪的畫餅之時,到底是怎麽跟葉爭流說的嗎?
——他說,其他神域都不能住人。嫉妒的神域滿是毒霧,貪婪的神域隻有無儘之海。憤怒的神域是著火的沙漠,殺戮的神域刀棘遍布,歡喜尊的神域則是合歡花林……
連把五神嘴了個遍,慕搖光偏偏就繞過了瘋狂。
葉爭流當時隻以為,慕搖光的嘴炮,和對著天使投資人瘋狂拉投資沒什麽區別——大家都是拿著PPT在台上吹嘛,未來目標這種東西,不能當真的。
但現在想想……慕搖光到底是憑借什麽篤定,正常人是可以住在神域裏的?
到底是誰先打下了這個底子,讓慕搖光有了這個認知呢?
此時此刻,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慕搖光確實沒騙葉爭流什麽,他隻是精準地掌握了“關鍵信息跳過不說”的技能。
葉爭流嘆了口氣,她站起身來,安撫性地拍了拍茹娘的肩膀。
“我知道了,那三道花門,是個標記。”
茹娘迷茫地抬起眼來,問道:“什麽標記?”
葉爭流笑了笑。
那當然是——神域範圍的標記。
瘋狂之神的神域形態不同流俗。
祂的神域,是片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