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2 / 2)







忽然,他長長地悲嘆了一聲。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負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1?”

——怎麽能讓清白皎潔的身體,被外物所點染汙濁?我寧可投身於湘水,葬身在魚腹之中。怎麽能讓潔白的事物,蒙染上世俗的塵埃?

仿佛天地也被這一聲悲哀的嘆息所驚動,江水忽然翻湧出丈許的怒潮。

意境的力量幾乎像是煮沸的清水那樣滾動起來,巨大的軟體之物被無聲無息地淹沒,吞並,像是一隻真正的生物那樣沉屍江底,然後化為意境新的力量。

地平線上,江流一直自兩端向外蔓延。得到這股力量後,它生長的更快了些。

瘋狂之神:“……”

在祂的身體上,久不愈合的創傷仿佛又迸裂開來,傷口裏漸漸催化出細細密密的黑色羽毛。

二十餘條手臂同時在瘋狂之神的胸口聚攏,從各個角度伸展開來,上上下下地捂住那道神戰帶來的創口。

略帶一絲淺碧色的極樂瞳不悅地眯起,瘋狂之神那鮮豔的紅唇,漸漸浮現出一個扭曲的冷笑。

——寧可葬身魚腹嗎?

——那你就葬身魚腹好了!

下一秒鐘,瘋狂之神調動了大量的神域之力,夢境又猛地收縮了一圈。

與之相應的,是浩浩江水趁機暴漲。

浪潮漫上江堤,江頭和江尾各自蜿蜒而去,隱隱地圍繞著迷夢神域形成了一個半圓。

而江流之中,則忽然多出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東西。

它們密密麻麻地浮上水麵,像是死水中的藍藻那樣大量鋪開,把一江流動的潮水都染成了肮臟的顏色。

以“生物”二字來形容那些怪物,或許都是玷汙了生靈的存在。

那糾纏而盤結的模樣,不似活在世上的任何東西,倒像是讓人活活地見了鬼。

葉爭流隻朝江麵上看了一眼,下一秒鐘,她難以忍受地把自己的目光轉開,並且覺得瘋狂之神倒真可以稱作一個大美人。

——起碼,祂看起來還有點兒是人,對不對?

……

士大夫再次掀動大江,卻無法將這些絡繹不絕的東西儘數吞沒。

他來回嘗試了幾十次,最後對著泛著惡心泡沫的江水長嘯一聲,像是看到一段不得施展的抱負終於行至末路。

被貶謫的男人悲呼一聲:“寧負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便舉身往江潮而去,眨眼間便被吞沒在洶湧的怒流之中。

伴隨著男人斷然入水的聲響,尖利得意的笑聲從瘋狂的口中連綿湧出,層層疊疊地回蕩在江麵之上。

然後,在那回蕩的刺耳魔音之中,漁父悠然地舉起了他的槳。

他撥動小船,搖槳而去,一麵劃船一麵唱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2。”

他一邊歌唱,船槳一邊打在一隻怪物的頭上。怪物打挺似地翻上了小船,被漁父從容地俯身撿起,然後將其送到嘴邊——

送到嘴邊啃了一口。

一時之間,除了江水湧流、漁父大啖的聲音之外,整個世界好像都陷入了無人的沉默。

還是忍不住轉頭,關注事態的葉爭流:“……”

笑聲一下戛然而止的瘋狂之神:“……”

漁父安定地啃著那團打了馬賽克的生鮮。

就像是他的無數同行,曾經在這條江流上出現過的所有捕魚人那樣,逐水而居,逐水而食。

他自在地撥動著自己的船槳向前,並且悠遠地高聲歌唱。

在漁父那安穩迂緩的態度之下,葉爭流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和記憶中完全不一樣的名言。

比如說什麽——“滄浪之魚美兮,可以明吾目。滄浪之魚醜兮,可以飽吾腹”之類的東西……這種詞放到這一幕來好像更應景一點。

他劃船行駛在無數怪物之中,並且麵不改色。至於突然氣瘋般尖叫起來的瘋狂之神,那隻不過是漁歌中的一個不和諧音符。

那些不可名狀的軟體、硬體、突棘物一擁而上朝著扁舟而去。

漁父仍然不疾不徐,踏浪高歌。大江似乎也隨著他的音調打著拍子,不知何時而起,遠處蒙蒙的水霧裏,忽然多出了無數隻船,無數個弄潮而歌的漁父。

他們劃動船槳,撥弄小船,隨手把那些【】、口口、**和○○打翻在船頭上。

漁父們誰也不搶獵,誰也不爭奪,餓了就把它們拿起來填飽肚子,飽了就鼓枻搖櫓,隨心而歌。

無數個漁父浩浩蕩蕩地乘舟而去,而在江岸上,那個落魄的士大夫,不知何時又愁苦地站上了江堤。

他們一同離開,朝著太陽的方向。

終於,森壓壓的怪物從江中散去,意境的麵積愈發舒展,泛著肮臟泡沫的江水,也漸漸地透露出清明的顏色。

漁父笑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他們把自己的帽子浸入了清越的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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