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2 / 2)







不能,不能,不能。

這大概已經不是人力所及的範疇,而是神明才能企及的領域。

那一夜月戈似鉤,殘營染血,滿地都是零落的屍首,每一具屍首便代表著一次不屈的反抗。

半空之中,那道撕裂的口子仍舊一明一滅地閃爍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人的加入,或者退卻。

向烽一貫漆黑似墨的雙瞳都近乎渙散。

銀槍依舊被他緊握手中,血流彙聚成小股,順著已經被染成腥臭紫黑色的槍纓、順著男人的掌心、順著黏膩打滑的槍杆,一路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滲進暗色的土壤。

精鋼打造的護心鏡,方才被人類難以聽到的聲波震出密密麻麻的裂紋,在向烽眼前,敵人似乎已經化作無數影子,藏身在明暗和虛實之間。

……他們當然不可能離得那麽遠,隻是向烽失血太多罷了。

槍。/杆抵地,向烽勉強拄著自己的身體,讓自己不至於發晃、不至於倒下。

眉骨處的傷口不知何時不再流血,可凝結的血痂好像已經糊住了他的半隻眼睛。

但向烽沒有力氣再抬手去擦了。

假如仍然保有銳利如往昔的眼神,向烽便能清楚地看到,尚未死於箭陣、弩雨和自己之手的卡者,一大半都在驚恐地看著他。

——這是個怎樣的怪物,他怎能至今不死?

許多回許多回,對手都以為下一秒鐘向烽便會轟然倒下。但這個男人似乎永遠保有一擊提槍的力氣。他受傷、流血、出槍,然後收割對手的性命,看著屍首倒地。

銀甲已經被血染成邪厲的紫黑,將軍獨自站在那裏,便是一座可以悍守到歲月儘頭的鐵塔。

每個人都在想,向烽究竟還能不能再出一槍。

他們之前也曾這樣想過,十幾次、幾十次。然後向烽用同伴的命告訴他們,他仍然能。

……直到現在,直到此刻。

向烽心知,自己已經難以支撐了。

疼痛和傷勢似乎已經離他很遠,向烽連意識都瀕臨模糊。他連續眨動了幾次眼睛,才接上三秒鐘前忽然斷掉的思路。

對了,之前閃躲過的、那個發動細線的技能。

對方卡者用細線似的韌絲在手掌間扯開一張密網,在接觸的瞬間便可把人體切割做數段。

向烽很早就知道這個卡者,他是寒劍宮下屬的一位堂主,沒人看見過他真實的麵孔,但他的卡牌相當有名。

向烽已經注意到,此人在隊伍中的身份,算是一個大頭目。

可是,寒劍宮的人,為什麽會在這裏?

之前向烽殺了鞏將軍,那是楚國的敗將。

他還殺了身上染著合歡花香的歡喜觀道人、殺了一貫獨來獨往的卡者刺客、殺了一個脖子上戴著參星標記的毀麵人……

這些人,他們來自於楚國、鄭朝、燕國,或許還有更多的來歷。

就和之前向烽判斷的那樣,他們並沒有接受過軍中的訓練——他們甚至都沒有來自於同一個地方。

而今天,這三千來源於不同國度,出身於數個教派的卡者突兀地出現在此處,就隻為了殺他。

難怪他們之前隻在流民營盤亙,而不深入黑甲大營。

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互相都在防著彼此,也都怕走得太深,錯過了回去的空間傳送。

向烽想:葉爭流知道嗎,原來有這麽多人在同時對付她?

作為主公,至少應該讓她知道,憤怒之神的人作為頭目,出現在了這支卡者隊伍裏。

但……

向烽胸腔一動,噴咳出半口血箭。

但,他已經沒有力氣誅殺那位堂主,也很難活下去把這個消息告知葉爭流了。

此時正值夜深,那種透明細線在白天都讓人微不可查,安排在外圍伏擊的弓。/弩手們更不可能在夜晚看清。

如果沒人能辨認得出堂主的身份,那葉爭流或許就不會得知,憤怒之神竟然也參與了這件事。

這位堂主一向神出鬼沒,世上少有人可以辨認出他的臉。

不過,他卡牌的技能太過獨特,一定有許多人能根據自己的傷痕和死因,分辨出這個堂主的身份。

……那就這樣吧,如果不能留下此人的性命,至少要留下此人的痕跡,作為自己能夠傳遞出的最後信號。

向烽斷斷續續地想道:就算這些人離開時會收拾戰場,取走所有和他們相關的標記。但為了擊潰黑甲營的軍心,他們至少會留下我的屍身吧。

而向烽屍身上的每一寸傷痕,都像是一個逝去的標記架,一分一分地替葉爭流指明她需要防衛的敵人。

向烽將會以戰鬥的姿態死去,而他戰鬥的意念,在死後仍以另一種形態存在於世。

這樣很好。

他這一生未能善始,卻也有了個善終。

向烽拔起他的銀槍,像是握住了他最後的生命。他燃起炭火中僅剩的餘烈,又一次迎上戰場,將自己的胸膛送向寒劍宮堂主手中的羅網。

向烽主動迎向自己未儘的戰鬥,也同時主動迎向死亡。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在迎來最終那一刻之前,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屬於“向烽”而不是“向將軍”的念頭——

不知師父他老人家何時魂歸?可惜我是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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