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1 / 2)







第313章

葉爭流一聲怒喝, 似春雷般在這個荒蕪而貧瘠的世界裏炸開。

仿佛是對她憤怒心緒的答和,天空之上,殺戮之神固然翻滾掙紮, 卻仍在葉爭流尾音落定之際, 被生生自青蒼的天幕上空扯了下來。

說起來, 雖然殺戮之神的詛咒雖然羽毛形態, 寄居於人體血肉之中。但相關者都知道,那片片羽毛似的詛咒非虛非實, 介乎於真實和幻象之間。

在能將人害死的時候,它就是真實;在被拔除殆儘,以各種淨化手段剝離人體後,它便是泡沫似的、會憑空散去的虛幻。

非常巧合的是, 如今擒住殺戮之神的意境,正是和祂的詛咒十分類似的東西。

那股隨著萬萬聲音吟誦,直衝霄鬥的一股鬱氣,如同一張嚴密的大網一般,生生將玄衣羽主撈在其中。

假如這網沒有形體, 隻是幻象,自然困不住殺戮之神;

可是, 但凡這網由虛化實, 擁有看得見的網眼、網繩、網邊兒結係的鈴鐺, 以殺戮之神背羽的鋒利程度, 隻需輕飄飄的一掙, 就能把它劃開個口子。

可惜, 世上並沒有這樣的好事。

那股擒拿住殺戮之神的氣流,既像是分不開的水波、又像是無孔不入的微風,還像是沙漠中最軟綿綿令人無處著力的流沙, 在被纏住腳腕的瞬間,便已經能讓旅者窺得自己最後的結局。

諸神之中,殺戮的詛咒由於莫測多端,素來令人防不勝防。

誰知誤打誤撞之間,倒在今日讓葉爭流來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雙翼被縛,殺戮之神自天空墜落。祂砰地一聲落在地上,揚起了一陣久久未能散去的飛塵。

在和葉爭流互相拉鋸的過程裏,玄衣羽主渾身上下,包括腦袋頂上的那幾根翎毛,都通電一般朝著四麵八方炸開。先前那種遮天的羽箭陣,又衝著葉爭流放響了一輪。

但無論這一人一神在過程中發生了怎樣的纏鬥,從葉爭流把殺戮之神自天幕拖下的一刻起,勝利的天平就已經塵埃落定。

殺戮神域的大地,原本蕭條而冷清。

唯有天空,才是玄衣羽主的寄身之處。

儘管整片神域都是殺戮之神親自打造,但千百年來,祂從來不曾為地麵上發生的一切多花半寸心思。

直到此時,一片巨響之中,殺戮之神被葉爭流狠狠摜在地上。那雙黃澄澄的冷酷眼睛第一次這樣靠近地平視了整片荒蕪的原野。

即使以玄衣羽主的鳥腦子,現下也隱隱察覺出了不對:

在祂的神域之中,從前的地皮上,可曾有過這樣多的荒禾與荊棘?

曾經寸草不生,尋不到半點生靈動靜的神域,泥土是何時被鮮血浸成妖異的暗色,視野裏又從那一刻起,鋪開了這樣多的白骨?

玄衣羽主驚而仰頭,一道尖銳的唳叫脫喉而出:等等,這裏不是祂的神域,這裏是——

“這裏是《兵車行》。”

儘管聽不懂鳥語,卻仍不妨礙葉爭流從聲調裏辨識出殺戮之神的意思。

她冷笑著雙臂環胸,站在被束縛的神明半丈之外,一個字一個字,音準清晰地咬出了杜詩的詩名。

“依我所料,你也不會知道《兵車行》是什麽。”葉爭流輕輕說道,“我來告訴你吧,你眼前看到的這一切,就是大軍經行而過後,宋地餘下的千村萬落了。”

田中荒蕪的禾苗,是對未來即將席卷此處的饑荒暗示。

而滿目所見的森森白骨,死於宋地多年來四處征伐的士卒和百姓,他們曾是父親,是兒子,是妻小對月殷殷祈禱的,明光裏執戟的良人。

葉爭流垂下眼簾,漠聲道:“羽主,你現在看見的,還隻是因戰而死的。”

“而你接下來看見的——”

聲音冷到了極處之時,就好像每一個筆畫都在寒意間凝結。葉爭流薄唇輕啟之間,籠罩大地的意境隨之變幻,效果絲毫不遜於字字抽刀。

“宋衛之戰,神明賜福於宋,宋州投桃報李,便為玄衣羽主做了一場大祭。平宸甫將軍攻破定陽城,大賞全軍將士,宣稱入城三日不封刀。

羽主,葉爭流當年隻是個草芥般的無名小卒,光是從順婁逃到遷台這一件事,便費儘了我積年的宿慧。要論及我那時行途間的經歷啊……嗬嗬。”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況複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葉爭流嗓音低啞地笑了兩聲,其中全無半分欣悅之意,嗓子更是粗嘎得像是拿砂紙磨過。

“千裏流亡,必生饑荒。大荒以後,就是大疫。我沿途所見,人不能算人,鬼未曾見鬼。母親清晨醒來,發現懷中的稚兒不知所蹤;妙齡的少女無意間勒了下腰條,便被趁亂搶進男人堆裏……”

“……我當年從和平裏來,往地獄中去。而我過去用這雙眼睛記下的一切,今日便儘數奉還給你吧,殺戮。”

正所謂:“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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