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2 / 2)







這回,明如釉被八抬大轎請進女帝寢宮,眾人對他隻有一個期望——你那個能保母嬰平安的床頭婆婆技能,趕緊用上啊!

明如釉:“……”

總之,鑒於葉爭流本來就身體強健,又有明如釉隔一段時間續一次的技能,十個月後,葉爭流誕下一個女嬰。

女嬰小名流沙兒,葉爭流以“曜”字為她命名。

……

葉爭流和裴鬆泉一邊走出前殿,一邊隨性。/交談。

裴鬆泉問過小流沙兒以後,就又問起了葉爭流的近況。

這些年來,裴鬆泉以長輩的身份,一點點見證著葉爭流如何成長到今日的地步。

昔日他拜訪滄海城時,少女城主的麵目輪廓尚且帶著一份稚嫩,手腕卻已經鋒芒畢露。而今日,滄帝已經富有天下,過去激進而的果斷的處事風格,反而和緩了一些。

旁人都說,這是因為陛下已為人母,有了慈心的緣故。

不過,裴鬆泉並不這樣覺得。

“畢竟重任在肩,不得不謹慎啊。”葉爭流這樣回答道,“這就像是老司機駕車上高速……哦,對了,先生,您上過高速沒有?”

駕車的話,裴鬆泉自然有過。高速二字,聽意思也能解出其中含義。

不過,鑒於葉爭流眉目裏傳達的揶揄笑意,這句話的含義,大概也沒有那麽簡單。

裴鬆泉無奈地搖了搖頭:葉爭流無論怎麽變化,骨子裏仍有些東西不會改變。

如今已經十數年過去,可在某些時候,就像方才,裴鬆泉和葉爭流說起話來,仍然會感覺到,昔日那個帶些頑皮的小大熊貓……呸,少女影子,仍然附在葉爭流身上。

“好吧,先生沒上過高速。”葉爭流彎起眼睛笑了笑,“不是我故意拿先生打趣,隻是,這確實是我能想到的最貼切的比方。”

處於前世,凡是司機都會知道,在市內行車,若要改變方向,方向盤但轉無妨。即使多擰了半圈,隻要車速夠慢、空當夠大、反應夠快,就總能再修補回來。

可上了高速以後,誰要是把方向盤擰得唰唰生風、轉得哢噠哢噠響,那就是在自己找死。

迅疾的行駛速度下,方向盤隻要稍稍打偏一點,車身的改變就已經很大。如果誰敢把方向盤轉上半圈……幾秒鐘時間裏,就足夠滿車人車毀人亡。

葉爭流如今的處事,也是這個道理。

當她隻是一城之主、一地之君時,風格自然不妨激進一些,因為那時即便出現錯漏,也好迅速反應,給予彌補。

可是,如今的葉爭流已經是天下共主。

這時候,整個龐大的國家,就像是上了高速的車子,或許隻是一著用錯,然而未來造成的影響,卻會持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

“一道普通政令,或許影響著近百萬人的生計……即使是在堪稱先進的時代,過於快速的步伐,都可能令一個龐然大物因此解體,更何況是我如今的國度呢。”

葉爭流將目光放得悠遠,輕聲感慨道:“畢竟,太陽底下無新事啊。”

她隻能更加小心、更加謹慎,更加柔和地去打疾馳車子中的那一圈舵盤。在帶來新改變的同時,順應著時代的方向,希望歷史可以行進在最平坦的一條路上。

說到這裏,葉爭流難免有些遺憾。

“卡牌的時代終將過去,新的工業應當興起,在機械的力量之下,人類的社會支配方式將發生改變……隻是很可惜,我畢竟,隻是一個詩詞愛好者。”

不久之前,因為第三代高爐損壞,而一個負責重要零件製作的卡者又剛離世不久,淳州鋼鐵廠的建設被迫停下了一段時間。

裴鬆泉下淳州,就是為了處理這件事。

在安定天下之時,葉爭流仗著前世的某些記憶,以及卡牌黑科技,強行跨越部分時光,點亮了超越時代的科技樹。

而現在,四海已定,許多之前未曾奠定的基礎,就像是學生落下的功課一樣,必須得一件一件地補回來。

葉爭流平靜地說道:“我隻希望,能在我有生之年完成這件事。我跨越過的那段路,可以在我活著的時候一點點補足。”

“而且……”想到此前停工的鋼鐵廠,葉爭流無奈地搖了搖頭,“確實啊,直接指出最平坦的那條捷徑,有時候反而會導致繞路。”

就像是發明家實驗了幾千種材料才試出鎢絲,可假如他第一次就試出鎢絲,旁人當然也不會止步於此,餘下的幾千種材料,自然有人會一一試過。

一個人要吃七個餅才能飽足,而先前的六個餅,都是珍貴的積蘊和財富。

世上沒有永遠的捷徑。

一門學科的創立、一種技術的飛躍、一派理論的立足,總是要兜兜轉轉,走上那麽多的彎路。

說話之間,葉爭流抬起目光。

她的視線似乎擁有著海納百川的力量,好像已經透過層層宮牆,越過汴陵街道,來到太學、來到新設立的科研局,去往一切藏著希望的地方。

“這事兒涉及到太多學術方麵的知識了,術業有專攻,咱們不說這個。”葉爭流啞然失笑,“先生看起來有事想問我?”

今日的裴半神,看起來心事頗有些重,仿佛是有什麽思慮壓在心頭良久一般。

聽到葉爭流的呼喚,裴鬆泉這才回過神來。

他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將多日以來的疑問傾吐而出。

在問問題的時候,裴鬆泉的目光仍然包容而溫柔,他看著葉爭流,就像是從前注視著那個少女城主一樣,像在看著一顆人間希望的火種。

裴鬆泉用一種溫和而絕不會令人為難的語氣問道:“很多時候都我會覺得,你的卡牌能照映出未來的模樣。”

聽到這個問題,葉爭流不由沉默了片刻。

她搖頭笑道:“這樣的傳言我聽過許多,沒想到先生您也這麽想?”

說罷,不等裴鬆泉回答,葉爭流便正色道:

“先生,您知道的,若非必要,不然我從不騙您。我可以這樣告訴您——我確實曾經望見一個美好的未來,但我並不知道我如今目及的一切,將會以怎樣的姿態走入那段時光。”

歷史總是以螺旋的方式慢慢上升,在它真正的跨過節點之前,沒人會想到中途的波折具體會是怎樣。

可能是上位者一個短視愚蠢的舉措、沒準是一場突如其來、席卷整片大陸的凶猛疫病、也許所有人都卡在某個技術瓶頸上,又或者……又或者……

連綿的雨絲已經浸濕葉爭流鴉黑的頭發,她駐足在石子鋪成的小路上,輕聲嘆息。

“也許我的王朝不過三代而亡,子孫的腦袋被人砍去掛在城牆上。又或者,滄朝持續得非常綿長,綿長到若我地下有知,會為它的腐朽和長壽感到厭惡與羞恥……不管怎麽說,先生,這都是未來可能的結果。”

裴鬆泉也停住了他的腳步。

持續了一早晨的煙絲微雨,終於在此刻雨消雲霽。裴鬆泉也終於對葉爭流問出了那個問題。

“爭流,你從前和我說過,你是獨卡卡者。”

透過裴鬆泉的神情和語氣,葉爭流忽然預感到他將會提及什麽。

果不其然,裴鬆泉停頓許久,還是說道:“所以你……有沒有想過成神?”

時至今日,兼備活卡、獨卡、擁有足夠信仰,可以封神的卡者,唯有葉爭流一人。

葉爭流不動聲色道:“先生是來催促我成神,還是想勸我不要那樣做?”

“我不知道。”裴鬆泉嘆息道,“在這件事上,我很難做出決定。”

葉爭流幾乎是裴鬆泉看著長大,對於她的心性和能力,裴鬆泉已然十分了解。

而她獲得的信仰,也和其餘神明不一樣。

百姓們並不是因為葉爭流塑造神偶、宣傳教派而信仰她,他們是因為葉爭流帶來的能吃飽、能穿暖的日子而愛戴她。

——換而言之,葉爭流可能並不會像其他神明那樣發生畸變。

平心而論,裴鬆泉不希望這世上再多出任何神明。

但,如果那個神是葉爭流,他也未嘗不會感到猶豫——假如是葉爭流的話,或許一切都會因此不一樣?

她的眼睛曾經望見過比這個時代更絢麗的場景,而她的仁心,早已以實證的方式,一寸寸灑落在大地上。

就像葉爭流自己所說的那樣:她不知道自己死後,後人和世界將會變成什麽樣子。

可如果葉爭流一直活著,這世上至少能葆有千年的太平吧。

裴鬆泉溫聲道:“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先生大概都會感覺欣然和失落吧。”

對於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葉爭流笑了笑,沒說什麽。

她邁開步伐,繼續朝前走去。

“大概在一年前的時候,我突然有了那種感覺。”葉爭流輕聲道,“先生您是明白的,就是那種……隻要我一個點頭,便可以立地成神的感覺。”

裴鬆泉雙眼睜大,訝然地看向葉爭流。

葉爭流輕描淡寫,像是撣去衣角上一抹塵灰一樣平靜道:“我拒絕了。”

成神的機會轉瞬即逝,葉爭流既然已經拒絕那個時機,就相當於親手關閉了那扇通往神域的大門,又往鎖孔裏灌死了銅汁。

從今往後,這扇大門,再不會有對葉爭流打開的一刻。

不等裴鬆泉說些什麽,葉爭流就先他一步道:“然後……我就覺醒了自己卡牌的第十一個技能。”

在第十技能覺醒以後,天命卡牌的最下方,再也沒有出現過新的陰影。

於是,葉爭流便以為,十個技能就是終結。

這種認知一直持續到第十一技能的覺醒。

“——先生,您知道嗎,我第十一技能的解鎖條件,是‘拒絕成為神明’。”

“……”

葉爭流拉長手臂,踮起腳尖,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語氣就和她的腳步聲一樣輕快:

“所以說,什麽成神不成神的,早就沒有那種可能了。先生就把心放到肚子裏,見證我身為凡人的一世吧。”

一時之間,裴鬆泉竟然不知道該說何是好,隻能當真像是他先前自述的那樣,又是欣然又是失落地點了點頭:“正該如此。”

由於葉爭流隨便拋出的消息實在太過驚人,半神走了好一段路才回過神來。

“你的第十一技能……?”

說到這個話題,葉爭流臉上的笑容便止不住地洋溢出來。

“那是一個……我從來未曾想象,而且一生隻能動用一次的技能。”

天命卡牌的第十一技能,葉爭流用放棄封神為先提條件所解鎖的技能,名為“胡不歸?”。

葉爭流不知道這個技能的使用效果如何:是讓她能以自己的身份重返前世,還是以遊魂的方式,重返故裏再見一回?

但不管是哪種方式,都足以令葉爭流感到驚喜和滿足了。

雨已經停下。

葉爭流解下肩上微潮的鬥篷,掛在手臂上,踩著雨後顏色變深的石板,和裴鬆泉一起往前走去。

長長的宮道上,隻留他們交談時的幾段餘響。

“先生您知道嗎,我從前還想過,會不會有一個技能,可以徹底終結卡牌時代……結果完全是我想多了。”

“不過,果然還是要像現在這樣,卡牌年代的開始,既然不是某個卡者創造的傳說,那麽它的最終落幕,當然是其中每個人的義不容辭。”

葉爭流悠悠感慨道:“千年以後,提起封神之舉,後人或許會覺得,那是我一人登台的神話;但論起時代的變革,卻不可能是葉爭流獨自的英雄史詩。”

裴鬆泉的語氣若有所思,愈發釋懷:“是啊,這是芸芸眾生的故事。”

隨即,遠處遙遙傳來葉爭流清晰的笑聲,久久不絕:“——所以嘛,若乾年後,功成在我、過失在我,青史上的一個名字,就任由他們去評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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