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加維爾在這一刻，再度加深了對‘父親’這個單詞的理解。他心中除了對布魯斯的喜愛和信賴之外，又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愛憐和驕傲。
布魯斯，這是他的父親。
雖然布魯斯常因天真濫情和任性妄為為人詬病，但毋庸置疑……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這不是你的問題，”自認是某種程度‘罪魁禍首’的布魯斯停頓了一下，又以‘哥譚甜心’式的活潑語氣說：“阿福每天的工作，實際上和十六世紀那些煉金術士們並沒有根本的區別……”
提姆注視著路加維爾的右手，衝洗後的傷口呈現出了明顯區別於其他皮膚的紅色，上藥時的刺激會讓路加維爾整個手心的皮膚都被牽動著微微痙攣，但……
提姆的視線落在正仰著臉，一瞬不轉地聽著布魯斯說話的路加維爾臉上：他被煙霧熏燎的眼睛濕漉漉的，臉頰上也還帶著灰黑的汙漬……
可路加維爾的表情與其說是痛苦，卻仿佛更像是幸福。
提姆想不通路加維爾究竟在想什麽。
“事實上，烹飪的這種隨機的不可控性是客觀存在，並讓好奇的……”
布魯斯的話說到了一半就低了下去，這不僅是因為阿福深吸了一口氣，更是因為路加維爾此時的神情。
路加維爾竟然帶著笑容，那不是一種單純喜悅的，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安詳與滿足的——路加維爾一瞬不轉地望著他，那雙眼型和他近乎一模一樣的藍眼睛裏滿是讚嘆和喜愛，就像是找到了什麽尋覓已久的稀世珍寶一樣。
這讓布魯斯的語調低沉了下來，他停了下來，看向路加維爾的目光不自覺得帶上了審視。
“老爺，路加少爺……”
阿福微笑的詢問聲適時地提醒了布魯斯，他聽見阿福說：“以後如果你們忽然想吃點什麽，請務必告訴我好嗎？”
阿福幫路加維爾纏好了右手臂的繃帶，他微笑著強調說：“——不論幾點鐘。”
路加維爾聽懂了阿福希望他‘永遠不要再進廚房做飯’的潛台詞，他當即態度誠懇至極地保證道：“放心吧，阿福，我記住了……”
提姆為路加維爾纏繃帶的手下微微用力，然而他瞳孔裏倒映出的路加維爾臉上卻仍舊沒有流露出半分痛楚的痕跡。
“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向你保證。”
路加……
——他是感覺不到疼嗎？
還是說路加維爾對這種程度的疼痛，完全不在乎……？
提姆的心沉了下去，他轉頭看向了布魯斯，毫不意外地發現對方微笑掩飾下的沉鬱。
提姆迅速地回憶著他和路加維爾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場景，他確信曾經的路加維爾絕對是有痛感的。
要知道他第一次和路加維爾搭訕，就曾能險些因為撞疼了路加維爾的傷處而失敗。
提姆能回憶起無數次證明路加維爾確實存在痛覺的時刻，即使對方確實很能忍疼。
那麽，路加現在又究竟是怎麽回事……？
幾乎已經被提姆遺忘掉的記憶又閃回般的、重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
提姆一下就被拉回了那個死裏逃生後的夜晚。
他捧著可樂和路加維爾坐在亮著小燈的吧台前，他能聽見路加維爾說話時背後的小電視發出吵鬨的笑聲。
路加維爾的語氣隨意又放鬆，拂過他鼻尖的夜風裏帶著海水淡淡的鹹濕。
他那時隻有和路加達成一致的輕鬆和釋然，以及對新情報和哥譚變化、東街失蹤案幕後主使的滿腹心緒。
這讓提姆甚至都險些忘了，在那之前，路加維爾還曾說過：‘我付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代價……’
提姆的手不受控製地攢緊了路加維爾的手腕，這讓路加維爾詫異地看向了他：“提姆？”
剛和阿福保證完，路加維爾就好像感覺到了手腕處的壓力，他疑惑地轉頭，卻發現隻看見了提姆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提姆感覺到他的身體裏的什麽東西正在壓迫著他的呼吸，他強迫自己控製住麵部表情。
可呼之欲出的猜測與路加維爾的麵容和聲音都在半明不暗點燭火裏搖曳不定，讓他的情緒也跟著難以自控。
“怎麽了，提姆？”
路加維爾看見提姆抬起頭，他眼睛裏的難過像是要溢出來了一樣——這讓路加維爾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然後他就聽見提姆嗓音微微沙啞地說：“其實……應該是很疼的吧，路加？”
路加維爾張了張嘴，某種沉抑的氣氛好像堵住在了他的胸口，讓他本該流暢的說辭不知道為什麽變得晦澀……以致於路加維爾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最後，在事情變得更糟糕前。
路加維爾狼狽地錯開了視線不再與提姆對視，他含糊地‘嗯’了一聲。
“路加，”拯救路加維爾的是永遠甜得像個小蛋糕一樣的布魯斯，他罕見地伸手幫路加維爾擦拭著臉頰，說：“回去睡覺吧，孩子。”
路加維爾：“可是……”
“睡上一覺，你的傷口就會痊愈很多……”
布魯斯的聲音溫和而不容拒絕：“別讓我擔心好嗎？”
布魯斯的這句話成功讓路加維爾把原本的拒絕咽了回去，他一聲不吭地聽著布魯斯繼續說：“放心吧……”
“等你明天起床後，這裏一切就都會恢複原樣的。”
路加維爾眸光閃動著，他強忍住了繼續道歉的欲望。
“那麽……”
路加維爾在布魯斯溫情的注視下聽話的點了點頭，說：“晚安，布魯斯。”
“晚安，路加。”
布魯斯說：“希望你今晚能做一個好夢。”
“您也是……請早點休息。”
路加維爾低聲道，在得到了布魯斯的含笑點頭後，他才起身離開。
直到走出幾步，路加維爾才又停下了腳步，扶著樓梯扶手，轉身看向了不同以往沉默的提姆：“提姆，你……也不來睡覺嗎？”
“……”
提姆沉默了片刻，他還是站起了身，在路加維爾的注視下朝他走了過來，和他一起拾階走上了二樓。
等路加維爾和提姆轉過樓梯拐角，脫離了布魯斯他們的視線範圍後，路加維爾才偏過頭看向了提姆，開口直接道：“提姆……你是不開心嗎？”
“是因為今晚我炸掉了廚房嗎？”
遲疑了一下，路加維爾又不確定地詢問道：“還是……因為我受了傷？”
提姆停下了腳步，他看著了路加維爾的眼睛： “……嗯。”
提姆的回答模棱兩可，但不知道為什麽，路加維爾就是明白了：提姆情緒反常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受傷。
路加維爾一瞬間就感到了愧疚，提姆一向是個很好的朋友，而在此時此刻意識到這一點更加加深了這種愧疚。
更何況不止如此，他還破壞了提姆寶貴的睡眠時間。
路加維爾吃不準這種狀態下他該如何反應，才能緩解他給提姆帶來的負麵影響：如果是布魯斯，路加維爾還能嘗試著像對方一樣的撒嬌，好叫他心情好一點……
但如果換成是提姆……
路加維爾沉默了一會兒，他抱歉地說：“對不起，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我也會注意好保護自己的安全的……”
“不要道歉……”
許是因為睡眠不足，提姆的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不要和我道歉好嗎，路加？”
“我知道了。”
提姆嘆了口氣，開口說：“路加……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提姆隻問了這一句話，就沉默不語地注視著他——這讓路加維爾又感受到了那種奇異的胸口被勒緊的無措感。
路加維爾：“……晚安？”
提姆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路加維爾，收回了視線：“晚安。”
提姆轉過身擰開了臥室的房門，便留下了路加維爾一個人站在走廊裏，看見房門在他眼前關上了。
【係統……】
路加維爾喃喃自語道：【提姆是不是看出來什麽了？】
走廊裏靜悄悄的，路加維爾耳邊也是，他沒聽到任何的回答。
……
……
第二天，或者該說天亮以後，路加維爾一直睡到了下午兩點才醒過來。
路加維爾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正值午後。
路加維爾躺在床上自我逃避了好一會兒，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氣，趕在阿福敲門詢問他前收拾好了一切，下樓用餐。
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已經足夠糟糕了，路加維爾不想再給阿福添任何麻煩了。
“你醒了，路加少爺？”
正在擦拭花瓶的阿福很快就發現了路加維爾，他像是昨天晚上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和藹地和路加維爾打著招呼：“……我去幫你熱一下午餐，稍等一下。”
路加維爾腳步微頓，他露出來一個笑容：“謝謝你，阿福。”
這個時間段應該隻有他一個人用餐，路加維爾並沒有前往餐廳，而是來到了昨天被浸透的會客室。
——和布魯斯說過得一樣，這裏已經完全恢複成了原樣。
路加維爾在布魯斯常坐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他視線被扔在茶桌上的一跌報紙吸引，《韋恩莊園昨夜遭受恐怖襲擊…》的字樣映入了他的眼簾。
路加維爾：……可惡！
雖然昨天確實發生了爆炸，但‘恐怖襲擊’什麽的……也太過分了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