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過得很開心,讓她不要擔心他。
他還說他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就是我。
他叫我二叔,說我對他特別的好,是他這世上最在乎的親人,也是他現在唯一的親人。
……
活著的人希望死了的人能在天上保佑下麵的活人。
我也在心裏祈禱,希望陸微微能保佑她兒子陸霆川,平安順遂,萬事順意。
……
厲景深的性格是最像他爺爺的,可能是因為一直養在身邊,生活習慣,脾性,行事風格都出奇的一致。
現在應該叫他老爺子了,畢竟是八十歲的人了,都說禍害遺千年,這件事放在他身上,是一點沒錯。
八十歲的人,精神還很好。
沒事,活得長,看得才多。
這才哪到哪兒,我曾經許了一個願,要讓父親後悔他所做的這一切,讓他的期願一次次落空,要他抱憾終身。
就好比他一直帶在身邊培養的厲景深,最後還不是走了他的老路,為愛所困。
厲景深二十八歲那年,死了最愛的人,很長一段時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在老爺子的看管下,他用了一年的時間恢複過來,他把那個女人的死全怪在了陸霆川身上,開始對陸霆川展開瘋狂的報複。
……
厲景深被老爺子養在身邊,很多事他都知道。
比如他父親的死跟我有關,再比如把他養大的爺爺冷眼旁觀這一切是始作俑者,為了能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竟然支持兄弟殘殺。
他暗中默認我和厲思延的自相殘殺,如今又看著厲景深和陸霆川互相殘殺。
在這樣的環境下,究竟什麽樣才算正常?或者說變得正常?
或許厲景深比我還要厭惡整個厲家,因為是厲家把他變得不會愛人,讓他變得薄情,傷害自己最愛的人,還失去了。
厲景深的手段比他爸厲思延高出不知道多少倍,足夠的心狠手辣,我沒想到我會死在他的手裏,更沒想到我是因為保護陸霆川才死的。
那一聲槍聲震耳欲聾,我將陸霆川護在身下。
胸口處滾燙的熱意刺紅了我的雙眼,我看著陸霆川的臉,仿佛看到了陸微微。
“別哭……你笑一笑……笑笑就過去了。”這是陸微微的口頭禪。
我說話的時候牽扯到了胸口,視力已經模糊,看東西都帶著重影,我努力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縮,終於在陸霆川臉上看到了笑。
“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人死後,消失的一定是聽覺。
我還沒死,我還能聽到陸霆川叫我“二叔”,我希望他能喊我一聲爸爸。
他讓我不要睡,叫我堅持住,他馬上就送我去醫院。
我聽到他焦急打電話的聲音。
這麽死,我不後悔,至少我是為了保護自己兒子死的。
我這一生,什麽都留不住,至少最後一刻我留住了他的命。
那些過往像極了走馬燈在我眼前不斷閃過,我出現了幻聽,聽到好多人叫我的名字,有厲思延的,有陸微微的,還有那個我快要忘記的聲音,是我媽媽的 。
顧晚秋。我永遠記得那個名字,那隻小熊,現在都被封在保險櫃裏,也封鎖了她的聲音。
她說,媽媽永遠愛你們,愛思延愛思續,就算我離開了,也會把這段愛給延續下去的。
……
活人比不過死人。
……
我曾經想過我死去的畫麵,大概是在得到厲家後又毀掉,痛痛快快地死去。
可我如今什麽都沒得到,可我並不後悔,甚至覺得解脫,我早就厭煩了這樣的生活。
是在什麽時候厭煩的?是在厲思延死後,又或者說是在陸微微死後?
在一陣嘈雜聲中,我被送去了醫院,我會死的……我自己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我已經聽到了醫生宣布我無救。
有誰因此而高興?
有誰會為了我難過?
這都不重要了,我死後,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我。
我睜開眼睛,想要看這世上最後一眼,我看到了父親。
杖朝之年,八十四歲的老人,如今頭發雪白,腰彎了,人矮了一截。
父親曾說過,隻要強過他就能支配自己的人生,其實我早就強過他了。
……
印象中,一生傲強的父親,隻有在母親麵前才會示弱,在厲思延死的那天,他也隻是僵硬了背脊從來沒紅過眼。
可今天,他看到了他發紅的眼睛。
我嘗試著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哪怕說不出,笑一下也好,我想在死後最後嘲諷他一次,可我已經痛到沒力氣了。
……
笑一笑就過去了,或許我就沒有那麽疼了。
年邁的父親拍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思續,我什麽都知道,知道你在怪我,知道你做的這些事……知道霆川才是你的兒子。”
是啊,我怎麽可能騙得過他,他是我的父親,他比我強大,他什麽都看在眼裏,隻是他什麽都沒說。
……
我還是恨他。
我閉上眼睛,似乎有一陣風吹來,將父親的話帶到我的耳朵裏。
“思續對不起,我這一生,或許真的錯了。”
我的臉上冰冷一片,喉嚨一哽,一瞬間我喘不過氣,人快死的時候真的太痛苦了。
厲思延被車撞死的時候是不是很痛?陸微微泡在水裏割腕自殺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我現在這麽痛?她死前是怎麽有力氣笑出來的?
我有多久沒掉眼淚了,他們死的時候我沒哭,如今父親一句“對不起”我卻濕了眼睛。
或許,從始至終,我想要的不過是你這一聲道歉。
如果你早點說出這聲對不起,我不會犯下這麽多的錯。
可惜一切都遲了。
我死了想再見見媽媽,我的哥哥厲思延,我愛過的人陸微微,可惜像我這種罪孽深重的人,死後是會下地獄的。
“思續。”
“阿續。”
“弟弟。”
“沒事的,哥哥保護你,哥哥會一直在前麵保護你的,你可以好好的去愛一個人,或者找一個愛你的人,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你不是想做一個音樂家嗎?大膽的去做吧,以後這裏就交給我了,你有你的人生,天塌下來我在前麵撐著。”
或許,他口中的想要繼承厲家,並非是他認同父親的觀點,也不是他想要,他隻是為我保駕護航,就像小時候那樣,一直站在我的麵前替我擋住了風雨。
……
我似乎聽到好多“死人”在叫我,我一生作惡多端,死後會墜入阿鼻地獄,我愛的人不允許我上天堂,我渡不了輪回,永生永世我都不配得到愛,我在阿鼻地獄裏懺悔,為我害死的人祈禱,希望他們下一世不遇惡人,一生所愛一生得幸。
我扯動唇角,癡癡的笑著,笑聲弱了下去,呼吸,心跳也弱了,咽下最後一口氣,我恍惚看見了少年時的哥哥,他握著風箏線,迎著涼風用力的向前奔跑,一邊跑一邊回頭,聲音從遠處傳來。
“弟弟,你看風箏飛起來了。”
——那風箏飛的真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