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鋒也想到當年在胡同裏麵，被人揍得滿頭是包的張衛國，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都過去了。”

“那不一樣，對於我來說，是一輩子的事情。”

張衛國不由分說，直接爬上車子，把車子開到了車站後麵的倉庫那邊。

遠遠地就看到那一堆貨物旁邊，站著一個女同誌，眉眼清麗，肌膚雪白，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那裏，卻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張衛國從車上跳下來，不由得抬手捶了捶周中鋒的胸，“你厲害啊，當年班上的同學，還打賭說你打一輩子光棍呢。”

周中鋒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走吧，把車鬥子放這邊，我來上貨。”

張衛國噯了一聲，一路倒車倒過去。

這才跳下來，隨著周中鋒一起走到薑舒蘭旁邊，遠處瞧得還不真切，這走近了，這才看到對方的麵貌。

漂亮，真的漂亮。

那眉眼像是用上好的狼毫筆勾勒出來的一樣，精致又奪目。

張衛國眼裏閃過驚豔，倒吸一口氣，“周中鋒，難怪同學會你都不參加，感情你家裏這是藏了個仙女兒啊。”

一句話，就表明了身份。

“這位是我初中同學，張衛國。”

周中鋒薑舒蘭介紹。

薑舒蘭笑了笑，“張同誌，麻煩你了。”

張衛國眯眼笑，“不麻煩不麻煩。”

“走走走，貨在這裏是吧？都一起搬上去。”

這被運輸隊人被稱為狐狸的張衛國，在這一刻格外的真誠。

總歸是學校期間的友誼，是最真誠不過的了。

接近一噸的貨物，被周中鋒，張衛國，侃兒三人，不過個把小時就搬完了。

薑舒蘭沒隨著車子走，她和坎兒一起打算坐公汽回家。

周中鋒是隨著車子走的，坐在副駕駛上，皮卡就隻有兩個位置，也坐不下在多的人。

他們一走。

坎兒才想起來，之前薑舒蘭拖他買的肉包子，還在一旁放著，忙起來的時候忘記了。

“嫂子。”

坎兒遞過來四個大肉包子，又遞過來四毛錢。肉包子是一毛五一個，三毛錢倆，四個花了六毛錢。

薑舒蘭拍了下腦袋，“呀，忘記了。”

“算了，咱們吃吧。”

她接過了兩個，讓坎兒自己吃了兩個。

坎兒找的這家肉包子味道實在是好，用的是上好的富強粉，白麵饃饃宣騰騰的，一口下去就是肉餡，帶著湯汁，一下子流了出來。

香的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咬掉。

薑舒蘭咬了一口，眯了眯眼睛，極為滿足道，“這家味道是真好。”

坎兒也跟著吮著手指，“這家生意最好了，聽說是車站食堂從以前禦廚那挖來的廚子，也不知道真假。”

“反正車站食堂，就屬肉包子賣的最好。”

薑舒蘭忍不住點了點頭，剩下的一個沒舍得吃，又摸了摸兜，掏出來兩塊錢，和一斤半的糧票遞給他。

“坎兒，麻煩你在幫忙跑一趟，我給你中鋒帶幾個嚐嚐味道。”

周中鋒胃口大，兩個包子下去跟喂小雞一樣，要他的胃口，一口氣七八個包子沒問題。

坎兒愣了下，摸了嘴兒，把剩下一個肉包子裝到口袋裏麵，遲疑了下，“一個人就隻讓買四個，是限量的。”

這兩塊錢都夠買十二三個了。

對方也不賣給他啊。

薑舒蘭想了想，“那我跟你一起去，咱們兩個能買八個！”

這——

坎兒眼睛一亮，把自己的頭發，隨意的弄了下，全部都豎起來了，又去摸了牆，把自己塗了個大花臉。

“走。”

薑舒蘭去了車站食堂，她這才知道，這肉包子賣的有多好。

長長的隊伍。

人都是從眾的心理，薑舒蘭也不意外，一看到這，越發堅定了要買到的肉包子的決心。

好不容易排了半個小時，到他們了。

換著法子，一人買了四個，退出來。

才發現有人和他們一樣，也是鬼鬼祟祟的，脫了衣服抹花了臉，再次去排隊。

薑舒蘭抱著被油紙包著的肉包子，忍不住朝著坎兒相視一笑。

仿佛是一起做壞事的感覺。

隻是，這會他們多開心，一會回家就有多哭喪著臉。

周家院子的水果都被一箱箱卸完了，全部都擺好了，張衛國也被周中鋒給送走了。

結果——

薑舒蘭還沒回來！

周中鋒在等待的過程中，不止一次後悔，早知道不讓舒蘭單獨走了。

還不如，他和她一起去坐公汽好了。

首都這麽大，丟了一個人，這如何找得到？

正當周中鋒坐不住，要出去找人的時候。

薑舒蘭回來了，還抱著八個肉包子，至於坎兒，她讓對方去找人過來幫忙剝水果了。

給開工錢的那種。

一看到薑舒蘭回來，周中鋒所有的擔憂焦慮，一下子消失殆儘，他上來，就拉著舒蘭進了院子，照著她屁股就拍了兩下。

“你去哪了？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天知道，就那一兩個小時的功夫，周中鋒已經想了無數次的可能性了。

舒蘭模樣好，車站拐子又多，會不會被拐賣了？

再或者是半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路了？

再或者——

總歸是周中鋒把他能想到的壞事，幾乎全部都想了一遍，不說冷汗淋漓，那也是焦躁不安。

薑舒蘭被打懵了，這迎麵拍來的兩巴掌，讓她羞恥，又讓她有些生氣。

“周中鋒！”

“我去給你買肉包子了。”

這話一落，手裏的肉包子，被她狠狠的砸到了周中鋒懷裏。

氣呼呼的進了屋內去了。

他們是臨時回來的，沒給周爺爺和周奶奶通知，所以整個院子內安安靜靜的，就隻有他們兩口子。

薑舒蘭一走，外麵就隻剩下周中鋒一個人了。

他抱著油紙包，油紙包內傳來的一陣熱度，讓他愣住了，好一會，他才明白薑舒蘭說的是什麽意思。

那熟悉的味道，一聞就是車站食堂那家的。

隻是，這家生意好，買的人向來多，難怪——

舒蘭會回來這麽晚。

但是——

周中鋒心緒極為複雜，他抱著油紙包追了進去，“舒蘭。”

“我很擔心你。”

就隻是短短的幾個字。

讓薑舒蘭心裏的委屈一下子散了，“周中鋒，我是大人了，我還能不見不成？”

周中鋒搖頭，抿著唇，低聲道，“我怕。”

他怕薑舒蘭突然不見。

他也怕失去她。

若是，不曾擁有就算了。

擁有過之後，就格外珍惜，恨不得把舒蘭給綁在身上，這樣無時無刻相見。

這樣，也不用胡思亂想，也不用憂慮焦躁。

薑舒蘭愣了下，她很少看到周中鋒這般脆弱的樣子，她想了想，踮起腳尖，輕輕地抱了下他，“不用怕。”

因為，她會一直陪著他。

未說的話，她明白，周中鋒也明白。

周中鋒嗯了一聲，直到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

坎兒領著十多個人過來，有已婚多年的老嬸子，還有剛結婚的小媳婦，更有未結婚的小姑娘和臭小子們。

這些，都是他住在宣武大雜院附近的鄰居。

平日對他們兄妹不錯的，心性也善良，不是那種惹是生非的攪家精。

坎兒不知道是不是喊多了，他有幾分忐忑，“嫂子——”

他一共喊了十一二個人。

大雜院裏麵的人，為了掙點外快，糊火柴盒，撿煤球，扒鐵渣子，隻要能掙錢的活計都乾。

這種剝水果這種輕鬆活，一次一塊，到哪裏找呢。

要知道，糊火柴盒好幾天才能掙得到一塊錢。

這比起那個來說，不知道輕鬆到哪裏去了。

薑舒蘭聽到動靜，忍不住推了下周中鋒，“你進去趁熱把肉包子吃了，我出去看看。”

這一批爛水果要弄出來，做果醋薑舒蘭也和周中鋒側麵提了下。

他點點頭，跟著進屋把肉包子放在鍋裏麵，但是卻沒聽舒蘭的話直接吃。

而是迅速的出來，和舒蘭一起看了下外麵這一批找來的人。

雖然，他信任坎兒，但是他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薑舒蘭聽到腳步聲，回頭瞪了他一眼，也沒說他，直接把門開了。

就看到坎兒帶著十來號人。

瞧著都是乾淨利落的。

薑舒蘭忍不住笑了，“來了，都進來吧。”

一招呼，大家都跟進來了。

這些人都是住在宣武大雜院的，一個大雜院住著十幾戶人家。

這四合院，卻隻住了一戶人家。

進來的人沒有不羨慕的。

坎兒輕咳了一聲，原先四處亂看的人，頓時收回了目光，跟著目不斜視的進去了院子裏麵。

他們一進來。

薑舒蘭便直接道，“坎兒都跟大家說了吧？我這裏有一批水果，需要今天之前全部剝出來。”

“可能需要麻煩大家趕趕工，工錢的話，還是一次一塊錢。”

見薑舒蘭這般乾脆利落，直接把所有人都要了。

坎兒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他就怕自己人喊多了，嫂子這邊會不高興。

這也是個教訓，他一說需要招幾個臨時幫忙的人，大雜院立馬傳開了，但凡是家裏有空閒人的，都過來找他。

就這，他還推了十多號人，從裏麵挑了十二個，他覺得人不錯，沒有壞心思，而且也乾淨利落的帶了過來。

“噯。”

“我們都知曉了。”是一位年紀大點的奶奶，她頭發花白，瞧著一臉慈祥，“不過，同誌，你要跟我講下這些水果要怎麽剝。”

芒果和山竹，大家或許聽過，或許吃過，但是沒見過的到底是多數的。

薑舒蘭點點頭，從家裏找了幾把刀出來，不太夠，又讓坎兒幫忙出去借了幾把。

爭取，人手一把刀。

這才跟大家示範道，“你們看著是芒果，需要把上麵壞的地方全部削掉，留下好的，可以連皮一起留下，另外——”她拿著刀，一刀削開了整個果肉，露出裏麵的核兒。

示範給大家，“你們看這個核兒，也是需要全部剔除乾淨的。”

接著又是山竹，山竹比芒果還容易點，隻要開了殼，就可以直接拿出果肉了。

大夥兒哪裏見過這個。

頓時忍不住瞪大眼睛。

薑舒蘭語氣溫和，“大家看下，都記住了嗎？”

大夥兒齊齊的點了點頭，有人咽了下口水，“我們可以嚐下嗎？不用多，一樣一個就好。”

也聽過芒果和山竹，但是誰吃過呢。

都是窮凹凹地方住著的人。

薑舒蘭點了點頭，“可以吃，管夠，不過有個前提。”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下午一點鍾，我要在晚上八點之間，看到所有的果肉。”

在晚了，她做果醋，怕是來不及了。

而且這些快爛掉的水果，也不能在放到明天了。

“這個肯定沒問題。”

一個小媳婦忍不住點了點頭，“同誌，你放心，我們肯定不會耽誤正事。”

薑舒蘭點了點頭，“你們先忙吧，我再去找幾個桶。”

家裏就四五個，肯定是不夠的。

不過，倒是有兩個大水缸空著，這個倒是用得上。

她一走，剩下的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個芒果，削掉壞的地方，一口咬下去，下口太猛，咬著了核兒。

磕著門牙，疼的哎呦一聲。

旁邊忍不住笑，“瞧著你損塞樣子。”

“還笑我，孫嫂子，你以為你會好到哪裏去？”

大家都沒吃過這種新鮮玩意兒。

等大家都嚐過味道後，為首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拿著刀，敲了敲桶沿，“好了，嚐過味了，都忙活起來。”

“不說人家開的高工錢，就是坎兒幫了咱們這麽大的忙，也不能讓他為難。”

在門口借完菜刀回來的坎兒，聽到這話，沉默了下，然後推開門揚起笑容，“胡奶奶，刀來了，刀來了。”

等工具都齊活了以後。

大家都悶頭苦乾，不得不說，坎兒找來的這些人，手腳都是麻利的，拿著刀削水果，那刀能快出影子來。

薑舒蘭瞧著大家賣力，跟著煮了一鍋綠豆水出來，綠豆熬出沙，加入冰糖，在水井裏麵冰鎮一會。

撈起來倒在碗裏麵，白色的碗上頓時起來了一層水汽。

這明顯冰冰涼的。

薑舒蘭也舍得，綠豆下的多，冰糖給的足，給大家一人一碗，喝的大夥兒通身舒坦。

那乾活越發賣力了。

到晚上七點多的時候，所有的水果都做出來了，足足裝了二十多個木桶。

可想而知有多少了。

薑舒蘭把錢給了坎兒，讓坎兒給大家挨個發了工錢，臨走的時候，又讓每人提了一兜水果，也不多就三五斤的樣子。

是她提前從裏麵挑的兩筐，沒讓大家做。

這東家厚道，來乾活的人各個都是喜氣洋洋的離開了。

他們一走，家裏很少用的大灶膛就起火了，周中鋒負責燒火。

薑舒蘭忙著把清洗好控乾的水果單獨拿了出來，先拿的是山竹。

放在鍋裏麵熬煮，掰開的山竹，很快就容易氧化便黃了，不做它也沒辦法。

別看山竹多，去了殼後，也就十來桶果肉了。

一口氣往大鍋裏麵倒了兩桶，薑舒蘭這才喊周中鋒停下。

把鍋蓋蓋住後，又開始往隔壁的鍋子裏麵倒，又是兩桶。

熱氣騰騰。

薑舒蘭他們忙的熱火朝天的時候，外麵傳來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