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有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聽覺上,聽聽宋橫江在裡間洞窟裡的說話聲。
宋橫江應該是在自言自語,因為從始至終,薑望都沒聽到有誰回應。
我又去瀾河了。
那個老東西死得很透,他的子孫後代,全不成器。整條瀾河,連可以好好站在我麵前的水族都沒有一個。是北宮玉出麵,瀾河水府才沒有徹底毀掉。
嗬,老東西。
宋橫江的聲音忽然惆悵:不知不覺中,我也是人們口中的老東西了……
高羨很有出息。已經是當世真人了,但他不是個東西。
他不尊重水族,不尊重古老盟約。他不記得莊承乾的承諾,他不知道他自己……
他竟然逼迫我和洛國聯手,聯軍伐雍,你知道嗎他根本就不在乎水族的仇恨和堅守。但因為你……但因為你啊,婉溪,我仍然對他懷有期待。
一次次的期待落空。
我甘冒大不韙,插手王權更替,幫他坐穩龍椅。轉過頭來,他對水族並不寬容。
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樣純淨、善良,但他更像莊承乾。不,他比莊承乾更冷酷。
他竟然用清約、清芷的性命威脅我,你知道嗎雖然沒有明著說出來,但我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冷酷。如今形勢比人強,我也隻能拖著這副朽病之軀,再戰一次瀾河。如果你知道這些事,你該有多傷心……
是韓殷把他逼成這個樣子的嗎我希望是如此……
宋橫江像所有垂暮的老人一樣,絮絮叨叨。
現在韓殷已經死了。當年故舊,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再沒有幾個剩下。剛才來的路上,我想了一陣,竟然想不出來。不知道是我太老了,還是他們死得太乾淨了。
死,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早有覺悟。撐這麼多年,都是為了清江水族。現在清約長大了,很多事情都做的比我好,我可以放心了。唯獨是清芷,年紀太小,還很不懂事……
這樣說來,清約也有不足。他太驕傲,從來不肯低頭。我怕我走之後,高羨容不下他……
但是怎麼辦呢
終有此日……
唉。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死亡是唯一的公平’,對吧
婉溪,為兄也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點,還是對你的疼愛多一點。這麼些年來,或許你也很痛苦吧
等我走的時候,就帶你一起。
那一天很快了……很快了……
還記得水萍花嗎它開滿水麵的那一天,漂泊已至儘路。
宋橫江慢慢地說著,東一句,西一句,說得七零八碎。像所有跟自己親近之人對話的老人那樣。
總是不厭其煩的分享瑣碎。
但薑望已經沒有辦法再細細分辨宋橫江那些絮語裡的信息,因為有一件更現實更恐怖的事情已經擺在了麵前——尹觀在匿衣上施術的時候,是不可能投入太多力量的,因此布置的手段有一定時限。而從那處無名青山,一路至此,時間已經快到了!
尹觀加持於匿衣上的三次手段,一次在九江玄甲看杜野虎的時候用掉,一次用在殺董阿的時候,現在這已經是最後一次。
匿衣的隱蔽效果,在麵對神臨境修士的時候,幾乎無用。一旦匿衣上尹觀留下的手段失效,他將等同於赤裸裸站在宋橫江麵前。
那就是一個死。
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此次隱蔽所剩時間已經極其有限,而宋橫江還在那裡絮語。
那慢吞吞的話語,聽起來竟像是送葬的禮聲……無可挽回地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