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踏至幽窟之中。無窮無儘的洶湧魔氣,幾乎化作實質,將這幽窟堵塞。
白骨尊神之所以可以在先前立即降臨宿身,而不需要通過任何前置儀式,乃是由於上古魔窟的特殊性。
祂並非直接自幽冥跨界降臨,而是打通了古老通道,借道萬界荒墓,降臨宿身。
相傳魔祖隕落之後,屍體就埋葬在萬界荒墓中。
所以萬界荒墓又是魔之居所。那些強大的真魔乃至天魔,都守在萬界荒墓裡,等待魔祖歸來。
也有傳說,邊荒最深處,就勾連著萬界荒墓。
而現在的宋婉溪,雖為血傀,亦是真魔!
天然能夠借用萬界荒墓的力量。
莊承乾就是利用這一點,用血傀真魔,調動萬界荒墓的力量,阻隔白骨尊神的來路,令祂無功而返,從而鎖定自己的勝局!
不管白骨尊神的勝利如何殘缺,祂如何不甘。
至少莊承乾自己,獲得了僅次於最優結果的完整勝利!
就在這個廢棄的上古魔窟之中,他結束了無生劫,再一次擊退了白骨尊神,獲得了新生,還有血傀真魔這樣的真人級戰力作為護法,未來無限光明!
待他尋回真人修為,就能以太祖之尊回歸社稷,孫兒莊高羨或許願意或許不願意,但他都有把握壓服。
他可不會像韓殷那樣,連個不到真人的韓煦都壓製不住,最後死於陰謀。
屆時的莊國,坐擁四郡之地,又有三大真人戰力,簡直天高地闊,大有可為。
幾百年前他能把天下豪傑玩弄於鼓掌之間,裂雍,聯景,戲秦,與清江水族定盟,用白骨道又覆白骨道,利用神祇而驅逐神祇。幾百年後的現在,他擁有更高的起點,沒有理由不能做得更好。
這一番爭鬥落場,莊承乾從頭到尾可謂算定一切,掌控一切。
算人算事亦算神!
其時也。
無生劫消,白骨神遠。
莊承乾定定看著幽窟中那長發飛舞的身影,在這樣大局抵定的時刻,才終於能夠放任自己片刻的脆弱。
但隻是片刻。
他決然轉身,往自己的軀體飛去。
新生的神魂有些脆弱,尤其他切割了絕大部分的神魂本源以填無生劫,放棄了本我,選擇以薑望的命格新生。
如果說之前的神魂是強壯巨人,此刻便是新生幼兒。
若不是有血傀烙印在,他可能都無法指揮血傀真魔。根本沒有那樣的力量。
他需要儘快回到通天宮調養,讓身魂合一。然後帶著血傀真魔隱遁起來,待重回真人修為再出現,攪動風雲。
自從他揪著薑望的神魂本源躍出身體,這具身體就懸停在半空,未再墜落。
因為無生劫無涉於這具暫時無主的身體,身體的本能讓其懸空。
莊承乾選擇神魂躍出,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這具新軀殼。
神魂靠近肉身,幾乎是水乳交融一般,如回故鄉。
此刻他就是薑望,此後他就是薑望。
他輕鬆進入五府海,向著通天宮墜落。
但就在此時……
忽然劍嘯聲動!
一個清秀的少年,手提長劍,從那天穹之下的雲層裡,自雲頂仙宮廢墟中,躍將出來。一劍橫出,劃分生死。
是薑望!
在那最絕望最煎熬的經曆裡,他從未徹底毀滅,他一直在等待機會!
從一開始,薑望就篤定,要想戰勝莊承乾,就必須從莊承乾不知道的地方入手。因為對於莊承乾這樣的對手而言,所有被他觀察到了的殺手鐧,都不足以再成為殺手鐧。
而莊承乾不知道的地方,除了內府深處,除了紅妝鏡……除了這些之外,體內還有一個地方。是他沒有進去過,並不能完全了解的地方。
那就是雲頂仙宮廢墟!
莊承乾知道靈空殿,因為靈空殿是薑望去成國尋來,移進雲頂仙宮的過程也能被他察覺。所以他理所當然地也輕鬆隔絕了靈空殿。
但他並不清楚雲頂仙宮內部具體存在什麼,他不知道……寄神碑!
寄神碑是一塊巨大的寄神玉,寄神玉這樣的寶物,可以容留觀衍一點真靈,可以容留迎客童子的真靈,自然更能隱寄神魂。
或者說,寄神玉本身就是溫養神魂的至寶!
在與莊承乾決死相爭,自殘神魂本源的那一刻,薑望一劍割下的神魂本源,其實不是一份,而是兩份。
在那個時候,他已經猜出了莊承乾的身份。而對於莊國開國太祖,曾經的當世真人,他太知道自己的弱小。
他明白他幾乎不可能是莊承乾的對手。
這不是自卑,而是對現實清醒的認知。
這現實讓人絕望,但絕望卻不存在於他心中。
看到現實,認清現實,麵對現實!如此而已!
用神魂所化血肉喂養心魔,借心魔反擊莊承乾是第一重目的。但他非常清楚,心魔也未必能是莊承乾的對手。
借著那劇痛分出心神,引導肉身靠近宋婉溪。這是第二重目的。他同時也明白,莊承乾就算真的對宋婉溪真心真意,在生死抉擇的時候也未必會考慮宋婉溪。
所以他還有第三重目的,就是將切割下來的第二部分神魂本源隱藏進來,等待複生的機會。
他當然知道靈空殿已經被莊承乾所知,對莊承乾無用,但他仍然動用靈空殿的力量。其實是為了借著靈空殿傳輸元氣、道元孕生的機會,將這部分神魂本源藏進雲頂仙宮廢墟,藏進寄神碑裡!
就像迎客童子真靈先前藏於寄神碑未被他察覺一樣,他也可以憑借寄神碑,避過莊承乾的感知。
在真正猜出莊承乾身份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直麵生死,未必是真正的勇氣。絕境掙紮,未必是真正的堅強。
在一次次找到希望又一次次絕望的過程中,還能爬起來再戰鬥。在感受到殘酷的現實,認識到殘酷的結果之後,還去勇敢地迎接它,才是真的勇敢。
從一開始,他真正做好的準備,就是自己的神魂本源被消滅,肉身被占據。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場戰鬥有多麼艱難。
所以他準備好了,在最糟糕的結局之後,在肉身神魂都不複存在之後,用這部分殘缺神魂,躲在寄神碑中潛修。在往後注定艱難、注定漫長的時光裡,等一個未必會來的機會。
不管那有多難熬!
他沒有想到的是,機會來得這樣快。
所以才有在無生劫劫眼前的那一次自毀!
便是要以絕大部分神魂本源的毀滅,將莊承乾送上死路。
莊承乾如果被無生劫徹底湮滅,他就可以自寄神碑中出來,重新占據肉身。
但莊承乾真的太可怕了,在那樣的形勢下還能完成翻盤,再一次將白骨尊神趕回幽冥。
薑望隻能一等再等,因為他虛弱的神魂,禁不起血傀真魔輕輕一捏。
他可能隻有一個微渺的機會,他需要萬分的珍惜。
他沉默而堅定的等待。
一直等到莊承乾完成翻盤,自無生劫逃脫。
一直等到莊承乾新生的神魂回歸,重落通天宮。
這便是最後的機會!
現在他非常虛弱,隻有殘缺神魂,所倚仗的,唯有那頑強的意誌,和緊握的劍靈。
但是剛剛從無生劫掙脫的莊承乾。隻會更虛弱。
若要把雙方此刻的神魂狀態做一個類比。他是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莊承乾卻更是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嬰兒!
病人尚能拚死掙紮,嬰兒卻隻能無助忍受。
等等!我有辦法複活你的父母!
麵對這突然出現的薑望,麵對這突然的一劍,莊承乾的第一反應,不是求饒,不是思考薑望為什麼會出現在此時,而是試圖用薑望心底最柔軟的部分,拖延他的劍。
他知道求饒無用、利誘無用,或者唯有利用親情的桎梏,才能夠讓薑望稍稍遲疑。
這是最短的時間裡,做出的最優選擇。
但長劍劃過!
一道堅決的橫線已經將他分開。
下次有機會再告訴我!
薑望沒有半點遲疑,回劍入鞘。
如果你還可以輪回,如果我還能找到你。
麵對莊承乾這樣的對手,薑望怎麼敢等一等。
對於莊承乾所說的話,他怎麼還敢信!
劍之橫乍現而消。
就在他的麵前。
在天地孤島上空,距離通天宮極近的地方。
莊承乾新生的脆弱神魂,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崩解。他臉上還殘存著種種不甘、不信、無法接受,但已經凝固。
最後就連這些情緒,也一同崩散了。
一世雄傑終如夢,宏圖霸業已成空!
屬於莊承乾的意識徹底湮滅,那些純粹的神魂之力,則化作點點雪一樣的白色微光,紛紛揚揚,落在薑望的神魂上,補充他的本源。
如飛雪覆了滿身,一化見早春。
莊承乾本就已經成為薑望,所以他新生的神魂本源,也可以輕易地被薑望擁有。
本已經奄奄一息的殘缺神魂,不停吸收著這純粹的本源力量,在時空與宿命交彙的某一個路口,薑望發出一聲近乎滿足的歎息。
身外。
莊承乾被一劍斬碎、煙消雲散的同時。那幽窟之中,鎮壓白骨神力的絕美女人,就此閉上眼睛。本該毫無意識的她,不知為何,流下一滴淚來。
洶湧的魔氣倒卷,包裹著她往那神秘的萬界荒墓而去。
她畢竟是真魔,失去傀主之後,就無法再抵抗萬界荒墓的召喚。
在此刻吸收掉莊承乾新生神魂本源的薑望,剛剛接掌對這具血傀真魔的控製,已經來不及操縱她回返,隻能在匆促間留下一道意念,而後眼睜睜看著他有生以來掌控的最強戰力,跌入萬界荒墓中。
幽窟仍在,但古老通道已經合閉。現在自這幽窟跳下,大概能跳到地底極深處,僅此而已。
白骨尊神的影響也不複存在。
此時此刻的水底魔窟,僅有容貌清秀的長發少年一人。
懸空而立,無人相擾。
他伸手一招,插入地底的長相思帶鞘疾飛而來,落入他手中。
而在身內。
轟隆隆的聲音裡,五府海穹頂,與第一內府相對的位置,一輪彎月緩緩升起。彎月兩角,像是兩種結局。彎月兩麵,一麵如霜雪,一麵似長夜。
薑望屈指輕輕一叩,第二內府就此洞開。
人的一生中會麵臨無數選擇,你的選擇,決定你成為什麼樣的人。
耳邊好像有一個聲音在這麼說。
那是一個平凡父親的言語。
薑望踏進那明月。
未來的無數選擇在他眼前延伸。
而他已經看到……
歧途!
……
……
……
【第四卷·豪傑舉,終】
明日寫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