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鐸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小伎倆的確瞞不過人。
這位曳賅雖然日複一日地廝殺於荒漠深處,好像隻知道戰鬥,是個修煉狂。但他的眼睛明亮著呢!就像翱翔天空的蒼鷹一般。
宇文鐸想了想,索性攤開了說道:我不瞞你,曳賅。我們宇文家跟金家不對付,我也看不慣金戈那小子……但這機會絕對是真的,隻要你能贏他,黃河之會的名額就是你的,我可以對著蒼圖神發誓!
金戈就是牧國參與黃河之會的內府境修士,乃是鐵浮屠之主金曇度的兒子。
鐵浮屠是牧國第二強的騎軍,也在天下十大騎軍中,排名第六。
金家跟宇文家的矛盾,則要上溯到幾代之前了。
這一屆的黃河之會,金戈能代表牧國出戰內府境決勝場,宇文家卻顆粒無收。據說王庭大議後,阿爺在家裡氣得抽死了一匹愛馬。
宇文鐸想著,就算爭不過金戈。把金戈擠下來,也是大好事一件。
但趙汝成隻是笑了笑,拿起小刀,繼續割羊肉:我對黃河之會不感興趣。
宇文鐸急道:贏了黃河之會,名譽,地位,美人,你就什麼都有了!
見趙汝成仍然沒有反應,他又道:你不是想要更快地變強嗎贏了黃河之會,陛下會大大地賞賜你,奇功、秘法、神恩……想要什麼有什麼!
趙汝成仍然是笑嗬嗬地,邊吃肉邊道:貪婪是原罪,宇文兄。有酒喝,有肉吃,我就夠了!
這怎麼能夠宇文鐸急得想跳腳:你是雄鷹,就應該翱翔在高天。你是駿馬,就應該馳騁在草原。從南到北,從古到今,英雄隻會沉默一時,不會沉寂一世。曳賅,你相信我,你不應該默默無聞,你應該光芒萬丈!
這般令人振奮的話語,卻對趙汝成沒有絲毫影響。
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但隻是吃肉,並不回應。
你真是急死我了,曳賅。宇文鐸急於說服趙汝成,以至於有些口不擇言了:你不是悔恨嗎你這麼努力地修行,應該是想要報仇吧隻要你贏了黃河之會,宇文家可以幫你!牧國可以幫你!
趙汝成如他所願地停了手。
但也止住了笑。
小刀插在羊肉裡,趙汝成再一次側過頭來,就那麼冷冷地、毫無感情地看著他。
冰冷殘酷的殺意,幾乎瞬間就充斥了軍帳。
宇文鐸覺得自己呼吸困難,脊生涼意!
會死的!
在這一刻他突然有這樣強烈的感受。
他會被眼前這個好看得過分的男人殺掉,就像殺陰魔一樣,也像殺一頭羊一樣,輕易地殺掉!
失策了……
他在心裡想。
接觸的這麼長時間裡,他從未涉及過這個話題。就是因為清楚,這很可能是對方的禁忌。
他們能夠維持這麼久的合作,就是因為趙汝成從不要求補給之外的任何東西,而他從不過問趙汝成的過去。
但或許是馬上就要回到王庭了,或許是即將進入蒼圖神騎,心裡有不自知的膨脹。
他居然,愚蠢到拿這種話來說。
我會死在今日嗎
牧國名門宇文家的真血子弟,即將入職蒼圖神騎的宇文鐸,如是想到。
趙汝成看著他,看著他的汗毛都豎起來,眼神裡充滿恐懼,才淡聲說道:宇文鐸,你不要太高看宇文家,也不要太高看牧國。
什麼意思宇文家不能幫他牧國也不能幫他
宇文鐸腦子裡亂糟糟的,但身體驟然一鬆。
因為趙汝成已經回過頭去,繼續割羊肉。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乎剛剛的一切,隻是錯覺。
就連宇文鐸自己,也覺得那感受並不真實。
他和他的曳賅在一起好好的聊天,怎麼會突然想到死哈哈,有點可笑。
但……並不能笑出來。
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說道:其實我真的把你當曳賅,也許你不信。我想要你去黃河之會,是有打壓金戈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到你這樣。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也從來沒有過問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們草原兒女的血液是滾燙的,你救過我的性命,幫了我很多,我也許幫不了你,我的曳賅,但是如果你願意,我想幫你。
宇文鐸說的,是去年冬夜,他巡視生死線時,遭遇了刺殺。當時是趙汝成救了他。不然他現在應該已經被扔進荒漠,而其他人大概隻以為他是被陰魔拖走了。
唉。趙汝成忽然歎了一口氣:我在吃飯,你話好多。
宇文鐸卻咧嘴一笑,又親切地往這邊擠了擠:其實參加黃河之會真的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趙汝成的態度稍好了一些,他就又死灰複燃了:我的曳賅,你如此強大,難道不想與天下英雄交手嗎你難道不想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內府第一齊國秦至臻,楚國項北,齊地薑望,牧國黃舍利……
趙汝成手裡的刀子再一次停住:誰
宇文鐸眨了眨眼睛:黃舍利啊,一個女的。
趙汝成隻得直接一點問道:這個薑望,是什麼人
齊國人,一個男的。宇文鐸道。
趙汝成手一翻,切下一小塊羊肉,放進嘴裡慢慢咀嚼。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你們就是這麼做情報工作的
宇文鐸這才恍然醒覺過來:噢對,我幫你要了情報的!
他猛地爬起來,疾走幾步,在書案上翻了翻,找出一本簿冊。
一邊迅速翻頁一邊道:其實也沒什麼好關注的,天下英雄,我隻覺得曳賅你是第一。內府境就敢深入無垠荒漠的,能有幾人
他翻到了相應的情報,用很沒有所謂的語氣念道:薑望,西境莊國楓林城出身,在邪教覆城之後,東行入齊。是當年天府秘境的五名勝者之一,第一次進入齊人視線。而後在齊陽戰場建功,得爵青羊男。在臨淄與軍神關門弟子王夷吾一戰,令他聲名大噪。此後……
宇文鐸念著念著,突然發現,自己的曳賅,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切肉吃肉的動作。
那個削掉長發,依然好看得過分的男人。
坐在巨大的火盆前,不知怎麼的,忽然間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曳……曳賅宇文鐸的聲音有些遲疑。
而趙汝成笑,他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淚。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啊,宇文鐸!
天下英雄在列,是該有我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