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在王帳騎兵的那良,在草原上亦是有著傳奇經曆的天驕。
牧帝曾親切地稱其為狼孩。
草原上,狼、鷹、馬,都是具有神性的。
狼孩這個稱呼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當然,從這個稱呼裡體現的、牧帝的親近,才是更讓人在意的事情。
那良與齊國重玄遵這一戰,已經進行一陣了。
從場麵上看,是那良牢牢占據了上風,幾乎是追著重玄遵在打。
不過交戰的雙方都很清楚,這還隻是熱身而已。
彼此來去地攻伐。
說起來,也不過隻是……
完成了試探。
那良在急速地彈衝之中,猛然側頭,與操縱引力斥力倏忽轉移的重玄遵對視。
一腳踏在空中,竟然發出踏在地麵上的那種悶響。
身形隨之移動,戴著黑色鐵爪的右手凶狠撕落。
這一爪,不同之前。
那隻漆黑的鐵爪上,在此刻亮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光點,如星辰亮在夜幕。
隱隱形成一個狼首的圖案。
屹立於遙遠星穹的四座星光聖樓,與這狼首圖案遙相呼應。
星力絲絲縷縷,繞在鐵爪之上。
於是此爪驟然加速。
幾乎是星光一亮,狼首圖一顯,爪尖便已與重玄遵的鼻尖擦過!
之所以隻是擦過鼻尖,是因為重玄遵在極速的身形變幻之中,還及時察覺到了危險,以斥力將自己往後推開數寸。
但那良反身便是一爪,又臨麵門!
重玄遵牽引重力,再次避開。
引動星樓之力的那良,速度暴增,殺力愈強。
但真正恐怖的,其實是他踏足虛空,卻踩出的、一聲接一聲的爆響。
此為神通,【禦氣】。
那無處不在、不可或缺的氣……
為其所用!
憑借著對氣的掌控,那良在空中不斷跳轉,隨心所欲地變幻方位,以種種匪夷所思的角度,向重玄遵發起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一時之間,寒光籠罩演武場。
戰鬥瞬間進入了高潮!
超凡修士隻要推開天地門,就能夠肉身飛行。
但在空中折轉往複,依靠的是自身的動力。是源於氣血的肉身力量,更是通天宮中,道元之力的推動。
在空中倏忽上下左右的戰鬥,對很多修士來說,隻要經過長時間的刻苦鍛煉,就都有機會做到。
就像哪怕是沒有超凡的普通人,成年後也能在平地上自如奔跑。
但即便是超凡修士,若想如那良這般自由,在空中以恐怖的速度、完全違背直覺地運動,在沒有特殊手段的情況下,則幾無可能。
絕大部分的外樓境修士,僅憑自身道元之力的推動,不足以施加這樣強的動力。甚至肉身也無法承受內外如此激烈的撕扯。
有趣的是,恰恰那良此刻的對手,就是一位有著特殊手段的天驕。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術,一瞬間千百次的試探、變幻,重玄遵堪堪在這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下,做出種種精妙的反應來。
星緣天狼爪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寒光,那良微弓著半身,腳下踏出聲聲悶響,如孤狼在原野縱躍獵食。
而白衣飄飄的重玄遵,操縱重玄之力,翩躚似舞。
又有燦爛耀眼的日輪,繞身而轉,時不時與星緣天狼爪發生碰撞。
兩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交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簡直叫人眼花繚亂。
這種詮釋速度的巔峰對決,也讓人沉醉!
看台上的黃舍利,甚至是忍不住驚歎:好英俊,好美!
坐在旁邊的驍騎大都督夏侯烈,默默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在看什麼呢你在給誰鼓勁你是哪國人
黃舍利反應過來,趕緊往中山渭孫和範無術那邊看過去,倒像是自己隻是偶爾恍了一下神。
還裝模作樣地沉吟道:唔,渭孫哥這一招真漂亮!
一俟夏侯烈收回眼神,她又忙忙地把視線移回齊牧兩國天驕之戰。
那個天天端著架子裝風度的家夥有什麼好看的啊!
從計昭南到重玄遵……
果然美男子就應該披麻戴孝。
白衣飄飄真養眼!
齊國天驕真不錯!
為了好好欣賞重玄遵,她連鬥昭對決甘長安都沒看。區區一個中山渭孫,豈能動老娘心神
夏侯烈拿她沒有辦法,隻要這姑娘不明目張膽給彆國天驕喝彩鼓勁,他也就當做沒看到了。
黃舍利就這視線一挪的工夫,場上的戰鬥形勢,就又已經發生了變化。
穿梭的寒光與日輪之光漫天亂鑽。
那良在極速的進攻之中,踏足半空,一個倒掛旋身,猛然一爪,蓋上了重玄遵的麵門!
而重玄遵極其瀟灑地一抬手,攤開五指,橫在麵前,日輪倏忽貼在掌心,恰恰與鐵爪相撞。
鏘!!
發出如此激烈的金鐵之聲。
那良直接一記膝撞,膝前的空氣瞬間凝聚成肉眼難見的半透明尖錐狀,禦氣為錐,頂膝而殺!
也恰在此時,重玄遵整個身體,自頭部以下,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拉起。
他的臉和他擋在麵前的手,還在原處,日輪還在攔著那良的星緣天狼爪。脖頸以下卻違背常理地飄起。
整個人形成了一個傾斜的角度。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拎著他的腿,將他抬了起來。
恰恰避過那良這一記糅雜禦氣神通的膝撞!
而吸力還在繼續,重玄遵用重玄之力控製著自己的身體,直接順勢完成了一個倒翻。
伸手在日輪上一撐,整個人拔空而起,星光繞體,重玄之力加持,踏破空氣,一腳踩了下來,踩在日輪上!發出恐怖的震響。
不過在此之前,那良在膝撞落空之時,小腿就已經彈出,踩在有如實質的空氣上,於沉悶的踏聲中,整個人極速後撤。
重玄遵踩著日輪下墜的時候,他已經撤爪脫離。
日輪墜空!
這種精彩絕妙的攻防轉換,非止這一個瞬間,而是時時刻刻在發生。
唯獨不同於之前的一點是,那良這一次的撤離,沒有成為下一次進攻的疊勢。而是真的一腳蹬遠,跟重玄遵拉開了距離。
或許已是意識到,這種程度的進攻,並不能夠擊倒對手。
此時此刻,倒飛的他,與翩然下墜的重玄遵,眼神再次對上。
他的一雙眼睛,已經如狼一般,發出慘綠的幽光,令人心驚!
薑望是見過綠眸的,並且印象深刻。
但尹觀入邪後的綠眸,與那良的綠眸完全不同。
尹觀的綠眸,是妖異邪惡,混雜了幾乎所有的惡意。
那良的綠眸……隻有極端的殘忍。
在關乎蒼圖神的傳說裡,狼代表的力量有兩種,其中一種就是神罰,是殘忍的力量。
在蒼圖神廟的教義裡,也有鞭笞罪人之後,讓餓狼吞食的傳統。
此時此刻,那良眸發慘綠幽光。
兩對獠牙,分彆翻出了上下嘴唇。慘白色的獠牙,流動著瑩瑩的光。
唯獨他的身形,還是那般瘦小。
微弓著,像一頭潛在黑夜裡,伺機獵食的瘦狼。
越瘦的狼,越凶狠。
因為它餓。
就在那良看向重玄遵,獠牙驟然翻出的同時。
繞在重玄遵身周的、燦爛奪目的日輪,驟然熄滅!
在獨屬於他們兩人的演武台上。
黑夜降臨了。
這是那良的第二門神通,【永夜】。
夜晚與烈日不能共存。
毫無疑問,重玄遵經曆多次消耗的日輪,迅速被那良的永夜神通壓製了。
這神通似於無光,但與無光神通不同。
鮑伯昭所掌握的無光神通,是湮滅所有的光,與江離夢的司曜正好相克。誰能占上風,隻看神通的主人誰更強勢。
而永夜的效果便如其名,就是製造長久的夜晚。
乍聽之下這神通似乎十分無力。
所有的修行者都有在夜晚戰鬥的能力,夜晚對於超凡修士,根本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負麵影響。
因而長久的夜晚,好似形同虛設。
但夜晚本身,即有真正的力量。
隻是並非所有的修行者都能夠發掘。
譬如迷界丁未浮島的符彥青,他的弄影神通若是在晚上施展,何止是可怕二字能夠形容
這也隻是夜晚諸多力量之一罷了。
黑夜是什麼
是人類沉睡之時。
大部分普通人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哪怕是超凡修士,夜晚也多用於潛修、打坐、冥想。
萬籟俱寂,此心遊神。
夜晚是更適合修行的。
而這樣的、對於人類來說意味著安靜的時刻。
也是另外一些生命……
複蘇的時刻。
在黑夜之中,出現了一雙又一雙綠幽幽的眼睛。
是狼眸。
一匹又一匹的狼……
或者說狼鬼,出現在演武台上。
古老的禁製讓演武台上的空間如此廣闊。
但那些狼鬼,是如此之多。
密密麻麻,不斷增加,那一雙一雙的眼睛,仿佛是天上的繁星!
幾乎把演武台鋪滿,將重玄遵,圍在其間。
曾經神道大昌的時候,也是鬼道極盛之時。
所謂神鬼不分家。
牧國是唯一的一個,以神道為主要修行流派的當世強國。
說到養鬼役鬼,牧國的修行者才是行家!
當然,穹廬山上的蒼圖神廟,是以神道為主的。
養鬼役鬼是另外一派,並不歸於主流。
密密麻麻的狼鬼,在夜色的庇護下向著重玄遵靠攏。
場外已經有觀禮者發出了驚呼。
對美的摧毀,總是讓人不忍的。
但恰恰是齊國這邊,沒有幾個人動容。
薑望和計昭南自不必說。
從頭到尾注視著這一戰的王夷吾,麵上也沒有絲毫表情。
他太知道重玄遵的強大了。
這算什麼
但見演武台上,狼鬼成群。
而那一個白衣勝雪的身影,仍在立在半空,腳踏著已經熄滅光芒的日輪。
他英俊的麵容,在黑夜裡仍然生輝。
便在此刻,左手高舉。
自那無儘深遠的高處,有一束光。
一束月光落下來,在半空中便擴散開。
一束散成千百束。
每一頭狼鬼,就對應一束月光。
這座演武台上,仿佛在進行什麼盛大的表演。
千百束月光,在夜色下漾開,是多麼美麗的景色
黑夜似夢。
月光如林。
而每一頭被月光照到的狼鬼,都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是重玄遵不曾現於人前的神通,名為【月輪】!
這門神通的效果,號稱月光如牢,無所遁形,無處脫身!
月輪與永夜,豈不正是絕配
狼鬼在那良的操縱下掙紮不已,但卻沒有任何一頭,能夠逃得了月輪的束縛。
甚至於那良本人,也一時定在月光中。
重玄遵飄然而落,勝雪白衣愈發襯得他豐神俊朗。他在如林的月光中穿行,飄飄似仙。
此等人物,豈是人間能見耶
他飄落那良身前,右手一舉,那熄滅了赤光的日輪,便又落在手裡。
而後當頭一砸!
像砸太寅那樣。
這一下,仍是對準那良的腦門!
鐺!
那良畢竟不是太寅。
在月輪的束縛下,他仍然挪動了手。
星緣天狼爪上,狼首圖案星光閃爍。
借自四方聖樓的力量,令他的雙手掙脫束縛,揮動星緣天狼爪,擋下重玄遵勢在必得的一砸。
火星四濺。
重玄遵嘴角仍然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這使他看起來並不冷漠。
但他全然不顧那些被月輪定住的狼鬼,也不做彆的動作,仍是抬起日輪,再次當頭砸下!
被禁錮在一束月光之中,那良那快絕鬼魅的身法無處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