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河之會迄今為止這麼多場戰鬥中,真君餘徙還是第一次踏上演武台。
倒不是說他在台下無法掌控戰局,而是為了在保住兩位天驕的同時,更具體地掌握細節。是本著對黃河之會負責、建立說服力的態度。
由此也可以說明,鬥昭與重玄遵的這一戰,有多麼激烈。
究竟是誰勝誰負
這是環形看台上,所有觀眾都期待著答案的一個問題。
演武台上,白衣飄飄的重玄遵,已經衰竭得不成樣子,身上散發惡臭,幾乎隻吊著半口氣在。
而身穿紅底金邊武服的鬥昭,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那柄日月星三輪刀,已經斬開了他大半個脖頸,差一點就完成斬首……身外金光點點流散,鬥戰金身都已經被斬碎了!
蘊含極強生機的清光,既籠罩著重玄遵,也籠罩著鬥昭。
餘徙立在兩人中間,一時並不宣布結果,似乎也難以裁決勝負。
皺眉細看了一陣,他才抬頭,卻是分彆對著齊帝和楚帝的法相低頭行禮:我以為,這兩位天驕平分秋色,當以平局而論。不知兩位帝君,是否認可
以他的實力,自然不難看出,鬥昭和重玄遵,都已經陷入必死之局。若無外力乾涉,就是個同歸於儘的結果。
所以他才果斷出手,同時救下兩人。
這是他主持黃河之會的責任所在。
他如果真的見死不管,事後少不了要被問責。
退一步說,就算他真的不管,兩位法相降臨的帝君,也不會坐視這樣的絕頂天驕死去,
隻是。
在交戰雙方都陷入必死之局的時候。
判斷勝負的唯一標準,就隻在於這兩個人誰會先死了。
但即便是衍道強者,也無法拿出讓人心服口服的斷言。
因為死亡降臨的速度,牽涉到的東西太多。不僅僅是傷勢、壽數、身體、甚至運氣,也關乎兩個人的意誌、堅忍、承受能力……
要想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唯有讓結果繼續往前,直到其中一方真的死去。
但到了那個時候,另一個人也決計無法保住了。
鬥戰金身催動的這一刀天人五衰,和以日月星三輪刀為載體這一刀斬妄,真的是了不起。
這兩個年輕人,放在曆屆所有的黃河之會裡,都是最頂尖的那一層。
今日狹路相逢,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作為黃河之會的主持者,他隻能給出平局的結果。而把重新論定勝負的權力,交給齊楚兩國的帝君。
兩位至尊如果覺得此戰的勝負更重要,大可以賭一賭,看看自家天驕和對方天驕,誰的命格更硬一些。
時間隻是過去了一瞬間,但對兩位至尊來說,已經足夠久。
紫色龍袍微微卷動,那深沉似海又威嚴如山,雄括萬事、不容阻擋的聲音響起:便如此言。
那貴不可言、仿佛生來就至高無上的偉大聲音則道:善言。
於是這一輪的勝負就如此定下。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恍然驚覺一件事情——
那位魏國的天驕,好像要奪魁了!
六大霸主國之外的國家,在黃河之會的外樓場或者內府場奪魁,並不是什麼破天荒的事情。雖然極少見,畢竟有過幾例。
但恐怕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兩位絕頂天驕打得各自奄奄一息,看起來都無力參與最後定奪魁名之戰。
以至於四進二比賽裡,另外一場的勝者,此時竟然沒有了對手。
鬥昭和重玄遵既是平局,那麼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與燕少飛一戰,都可以確定最後的結果。
但以他們現在的狀態,都沒有什麼立即再戰的可能。
外力幫助他們恢複,則並不符合黃河之會的規則。
所以……
燕少飛是外樓場魁首了
很多人心中,都生起這樣一個問題。
是的。
這是一個問題。
而不是一個被認可的結果。
因為在目睹了鬥昭和重玄遵這外樓層次的絕世之戰後,沒人認為僅憑燕少飛現在展現的實力,有資格得這外樓之魁。
儘管在規則上,最終結果的導向似乎已經很明顯,如荊國驍騎大都督夏侯烈所說的那樣,運氣也屬於實力的一種。
但魏國畢竟不是荊國,而鬥昭、重玄遵這兩位天驕的實力,是肉眼可見的超出其他人一檔。
這個魁首,誰能信服
有爭議倒是不要緊,問題是沒有爭議。
以燕少飛現在的表現,當然也配得上天驕之名。他擊敗荊國天驕中山渭孫,也是實打實的戰績。
但這幾場的表現,他的確不如鬥昭和重玄遵,這是毫無爭議的事情。
天下奪魁者,自古而今,不乏帶有爭議的。
然而天底下,難道有明顯比其他人弱的魁首嗎
現在全場的目光,落在了燕少飛身上。
包括仍在小心翼翼維護鬥昭、重玄遵二者生機的餘徙。
無論如何,作為這屆黃河之會的主持者,他必須要宣布結果。
此時的燕少飛,正在台下。
戰勝了中山渭孫之後,他簡單自己處理了一下傷勢,便就在台下靜坐,全程目睹了鬥昭和重玄遵的整場戰鬥。
箍發的玉環在先前的戰鬥中已經毀壞,所以他此刻是披散著頭發。
劍挑紅蓮時的沉重,催發須儘歡時的歡喜,動用神傷劍術的哀傷……全都不體現在他此刻的表情上。
他沉靜,嚴肅。
我來黃河之會,本想與天下英雄爭鋒,便是殘軀焚儘,也願求得第一。
這話自不是誇言,他與中山渭孫相爭時,就已經焚命而鬥。
燕少飛深深地看了鬥昭和重玄遵一眼,對著餘徙拱手道:今日得見絕世之戰,始知天下之大,日月之明,我不敢爭魁!
他歎了一口氣。
這口氣歎得坦然又豪邁:便做個天下第三吧!
這個決定,他於自己是無愧的。
但於魏國,仍需一個交代。
所以他又轉過身,對著魏國大將軍吳詢深深一禮。將腰間長劍帶鞘摘下,倒轉橫前,雙手捧著,輕輕一推。
出征前,我與陛下約,當替魏國捧回此魁,陛下賜我得意,為我壯行。如今技不如人,不敢再言第一。前約既毀,此劍奉還!
得意劍連劍帶鞘飛向吳詢。
燕少飛徑自轉身,竟然就這樣邁步離去。
把唾手可得的天下之魁,丟在身後;把這樣一柄天下名劍,丟在身後;也把滿座的目光、驚歎、議論,丟在身後。
他非魏臣,並未侍奉君王,隻是魏地一遊俠耳。
所以他有他的驕傲和灑脫,他有他的選擇與道路。
唯獨,在他走到南麵出入口時。
魏國大將軍吳詢反掌一推。
那柄得意劍倏忽飛出,輕易越過這段距離,重新掛在了燕少飛腰間,不見煙火氣。
吳詢的聲音道:天子賜劍,沒有收回的道理。你雖不是天下第一魁,卻是我魏國第一得意。此劍舍你其誰此去山長路遠,常思故國故人,勿忘此劍此心。
燕少飛停下腳步,對著吳詢低頭一禮,卻不再說什麼,隻手按長劍,就此大步離開。
聽著他們的對話,人們這時才知道,原來這一戰之後,燕少飛就要離開魏國。
不知他將要去何處,又要行何事……
這真是一個極有故事的人。
好!
不知誰大聲喝了一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