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明白,黃河之會結束後,就是莊廷跟他算賬的時候。
莊高羨不是一位不舍得的君主,相反,其人大方得很,對有功之臣,怎麼恩賞都舍得。但有一點,這位莊君的恩賞或者說投入,一定要看到回報。
國家把他送到觀河台來,國相親自護送、親自指點,不惜與盛國這樣的第一道屬國產生嫌隙,也要支持他擊敗江離夢……
都是為了觀河台上的榮譽和黃河之會相關的利益。
最後,卻隻收獲了恥辱和損失。
還在景帝那裡留下了壞印象,主持大會的、出身玉京山的真君餘徙,也難免對他有惡感……
這一趟上桌來,賠了個血本無歸!
想來想去,作為押注籌碼的他,也難有活著的希望。
他當然想過逃跑,但清楚絕無跑掉的可能。
他這兩天擺足了認命的姿態。
他痛哭流涕,承認自己貪生怕死,承認自己在知道對手是薑望後,就抑製不住的恐懼。他痛苦、自責,表示甘願接受一切懲處,同時希望能夠以有用之身,將功贖罪……
而杜如晦始終不曾表態。
這不言而言的態度,令他震怖。
現在黃河之會剛結束,杜如晦就直接拎著他疾飛回莊國,像提著一條待宰殺的肉狗,前往屠宰場,甚至於連一絲在人前的表麵功夫都不願做——或者說,表現出莊國對他這等懦夫的唾棄,就已經是杜如晦的表麵功夫了。
怎麼辦
黃河之會上的利益,他沒有能力再做影響。脫離黃河之會這樣的盛會,相對於天下局勢,年輕天驕們的力量,還是太過微弱。
而自身的價值……
雖然他自認為價值極高,遠遠超過傅抱鬆、黎劍秋之流。
但恐怕在莊高羨和杜如晦看來,一個死在觀河台上的林正仁,要比苟活下來的林正仁,能夠體現更多的價值。
楓林城的真相,還是他推斷出來後暗示祝唯我的,他如何不知道這對君臣會如何考量!
這兩個人隻會拿戰死的他和苟活的他做對比,所以他是如今的莊國年輕一輩第一,現在也像條小狗一樣被掐著後脖頸吊著!
怎麼辦!
林正仁努力蓄積著全身的力量,在凜冽的風聲中艱難開口:正仁自知萬死難贖此罪,好在無限製場所有人都棄賽了,我們莊國並不顯眼……
風聲繼續呼嘯。
對於他的提醒,杜如晦顯然無動於衷。
他棄賽的性質,和那些人截然不同。他自己當然清楚。
但仍要提一嘴,為自己掙紮一番。
路是一點一點趟出來的。哪怕有一丁點的可能,他都不會放過。
在刺骨的風刀中又熬了一陣,林正仁又道:我真恨自己無能,不能相阻。叫薑望那亂臣賊子,竟摘了魁名。其人恨國如此,有此天資,有此榮魁,又身在強齊,已成我莊國心腹大患!
雲景飛速倒退,而風刀依舊。
林正仁艱難地問道:您有沒有想過……要怎麼對付他
凜冽的風聲中,杜如晦的聲音終於響起:這已經用不著你操心了。
林正仁心底鬆了一口氣,但麵上反而更痛苦:是……我已是該死之人。我操不操心都無足輕重。隻是……咳咳咳!
他灌了幾口風,劇烈地咳嗽了一陣,而後繼續道:如果您決定對付他,我是一個非常好用的工具。我全族都死在他手裡,我們有血海深仇。我就是他的汙點,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作惡的證據。
杜如晦驟然停身,仍是單手掐著林正仁的後脖頸,將他半提起來,低頭俯視著他。
慣來待人和藹的杜如晦,在這樣的狀態下,才見得了幾分一國之相的威嚴。
他目光深邃地看著林正仁:我其實現在很懷疑,你林氏全族……當真是薑望所殺
這話裡的不信任和厭棄已經如此明顯,但林正仁心中大石反而落下。
隻有確實想要利用這件事,杜如晦才會需要考量其真偽。
所以他……找到了自己於其人的價值所在!
林正仁努力控製著痛苦的表情,讓自己更謙卑,更順服:望江城是莊國的望江城,這件事想有多真,就能有多真。我願意做任何配合。
沒有回應聲。
疾風呼嘯而過,一團稀薄的雲氣,在空中打了一個寂寞的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