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汝成若有所思:你們常寫信
算是吧……薑望問道:怎麼了
雲國向來是秉持中立原則,不偏向任何一方的吧
薑望歎息著點了點頭:是的,此事我承了淩霄閣很大的情。所以這次奪魁後,我打算把安安接去齊國。
不妥。
趙汝成直接搖頭道:你此次奪魁,看起來要青雲直上,但也正是躍於風口浪尖時,反倒不如先前安寧,這一次回到齊國後,若起風浪,必不與先前同。此為其一。其二,安安既然是由葉真人親自教導,那她就是淩霄閣的嫡係真傳,淩霄閣必然護她周全,撇開安全問題先不說,你帶著安安去齊國,卻又能上哪給她再找一個真人師父你現在表現出來的天資和實力,拜師真人不難,但拜師這種事,沒有買一送一的說法。
我自己沒有拜師的打算……薑望擰眉道:但我也不能一直讓淩霄閣幫忙照顧安安吧
趙汝成看了他一眼:你是多不願意虧欠於人呢讓安安拜入淩霄閣,是你欠淩霄閣的人情。安安拜入淩霄閣之後,就是她和淩霄閣的宗門情誼了。你帶不帶走安安,都不影響。還是等你回齊國穩定了這一次的收獲後,再作考慮吧!
薑望不得不承認,趙汝成說的,的確是更有道理的。
無怪乎大哥總是說你……
薑望說到這裡就頓住。
因為他再一次意識到,他們沒有大哥了。
趙汝成卻並沒有回避記憶裡的那個身影,認真地接住了這句話:大哥的仇,我們一定要報。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薑望說。
兄弟二人很久都沒有這樣彼此相談的時刻,一會兒念及愛,一會兒談及恨。記憶與現實混雜,言語也忽這忽那。
對於兩個人來說,都是已經很少有的、無法保持理智的時候。
畢竟楓林城的那一幕慘事,是他們共同經曆的傷口。再無人能與他們相通。
虎哥。趙汝成說道:鄧叔……替我去看過虎哥,他好像並不知道楓林城的真相。他在軍中重地,莊高羨已成真人,鄧叔不便露麵……
我也請葉道友去看過他,告知他真相,想帶他逃離莊國……薑望說道:但他拒絕了。
他沒有說杜野虎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事情,因為他並不相信那是杜野虎真實的態度。暴躁衝動的老虎,一旦開始潛伏爪牙,一定是有了他拚儘全力想要吞吃的目標。
趙汝成想了想,說道:他應該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們都很久沒見杜野虎了,但是他們都沒有懷疑過那個英年早胡的漢子。
我想也是。薑望說道:留在莊國也沒有什麼,楓林城域再沒有活人,也沒誰知道我們的關係了。
這時候他想起來黎劍秋。
在新安城的那個夜晚,董阿先借故支走了黎劍秋,再與他生死相對。
一個師長對弟子的保護,那是他曾經以為他也擁有的東西。
然而他曾寄望的那一切,都隨著楓林城崩塌了。
黎劍秋應是知道他們楓林五俠的,但從杜野虎的現狀來看,他或是沒有說,或是說了也沒有影響。
便是還有誰知道,虎哥在軍中,也是靠軍功得了信任的。薑望繼續說道:我和方鵬舉都分了生死,咱們這楓林五俠的關係,在旁人看來,也未必就有多牢靠。
趙汝成扯了扯嘴角,這讓人難受的詼諧,令他想要笑著捧一捧場,卻笑不出來。
隻好道:虎哥隻是脾氣大,又懶得動腦筋,但並不愚蠢。他既然不肯走,必然是已有了他的選擇。而且……
他歎了一口氣:誰又能改變杜野虎的決定呢
是啊,他總是如此的。薑望亦歎道。
你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趙汝成在心裡想。
他永遠記得,在他渾噩度日的時候,那一個常常練劍到深夜的身影。
他永遠記得,那次他們慌慌張張地去西山上尋薑望,卻隻看到一個渾身浴血的身影,獨自走下山來。
他永遠記得,那一次薑望失蹤後,他請鄧叔窮搜西山,甚至去了祁昌山脈,都沒能找到蹤跡,他一度以為薑望已經死掉,被埋在某個無名的地方。但在那一天清晨,薑望又是那樣堅定地,走進道院來。
他更永遠不會忘記,時隔兩年之後,再見薑望,小鎮出身的這個少年,已經屹立於觀河台,走到了天下第一內府的位置。
總是在他迷惘時,絕望時,出現在他麵前。
那麼篤定,那麼耀眼。
他趙汝成自負天才絕頂,卻自認,要輸於薑望三分。
來,三哥!趙汝成端起酒杯來:我敬你酒。這第一杯,敬你奪魁!
薑望舉杯相應,雙雙一飲而儘。
趙汝成提起銀壺,又把酒杯倒滿,再舉杯道:第二杯,我敬你一路走到現在,不曾退縮,不曾停步,不曾回頭!
第三杯,我敬你肩負山嶽之重,卻往萬裡之行,心如明月,天地可知!
他連敬三杯酒後,頓住空杯道:三哥,我該走了。宇文鐸他們已經在等我。
薑望沉默了一下:這麼急嗎
趙汝成語氣輕鬆地道:誰讓我隻拿了個四強名額呢那良更是止步在八強,而蒼瞑甚至沒能出手。牧國這次成績太差,早就在這裡待不住啦。
薑望伸手從他手中取過酒壺,給自己的酒杯倒滿,說:三哥也敬你三杯酒。
這第一杯,敬你還活著。
他一飲而儘,又複倒滿:第二杯,敬我還能看到你。
他連斟連飲,滿上最後一杯:第三杯,感謝你還在這個世界上,咱們兄弟還能同行。
他那麼認真地看著趙汝成,仿佛要永遠記住這幅畫麵,然後將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走了!
沒有一個求字,但句句是求懇。
一個兄長對弟弟的求懇。
求你活著!
趙汝成暴露了秦懷帝之後的身份,卻不曾就此跟薑望展開過一句,自然是不肯連累他。
然而今日之薑望,離開了那一小座城域,經曆了那麼多的薑望,又怎麼會想不到這些呢
他自知現在人微力薄,除了在天下之台揮劍,做不到其它事情。所以他隻能求懇趙汝成,好好活著!
以待來日!
快要走出院門的時候,身後傳來趙汝成的聲音——
三哥,你走快一點!
薑望沒有回頭,隻伸出拳頭,舉過頭頂。
就那麼舉著拳頭,大步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