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漫天斷鱗碎肉殘血,紛如金雨。
但在這無際無涯的虛空中,隻是璀璨一瞬,就分落八方,各自飛遠了。
而龍神的元神騰飛宇宙,竟然直接一爪,向那天階拍落,有滅絕一切之威勢。
背叛祂的燕梟,和壞祂大事的薑望,都在天階上!
龍爪未落,那宛如神跡般的天階,已經開始斷裂。
燕梟借神力而成天階,在這神力真正的主宰麵前,羸弱不堪。
龍爪一按,如天地相合。
身化龐然玉佛的觀衍,隻往那邊一看。
一襲青衫的薑望,便已經消失於天階,出現在自己仍在雛形中的星樓旁。
這是對玉衡星力的絕妙運用。
而身繞法家囚身鎖鏈的燕梟,茫然獨立在那一寸一寸斷裂的天階上。
它混亂的腦子想不明白,怎麼一眨眼的工夫,龍神就來打它了
那個叫薑望的呢!
那賊廝禿驢,順手多帶一個很麻煩嗎
老子以後多吃禿驢!
但無論腦子裡有多少個想法,多少個聲音,都不得不麵對一個共同的事實——
即使它有挪移之能,也根本不可能逃過這隻龍爪的鎖定。
至於對抗……就算是再強百倍,也沒有對抗的可能。
擋也擋不住,逃也逃不了。
被龍神親手殺死,自是沒可能再複生。
是以它竟一下子,感受到了死亡!
真正的死亡,原來是如此的。
原來如此煎熬,令此心驚懼。
不……燕梟張嘴。
而龍神元神的爪子竟真就懸停在它身前!
僅僅爪風,便已將那囚身鎖鏈切割得支離破碎,但畢竟未再進。
燕梟的身上也飄出碎羽、滴落鮮血。
但它的眼中露出喜色。
便見得龍神元神驟然回身,龍擺尾,以龍角為槍一撞,竟撞向薑望那尚在雛形中的星光聖樓!
祂的目標仍然是爭奪玉衡!
爭到玉衡,就是爭得一切。除此之外,殺多少人、毀滅多少事物,都無法泄恨。
然而……
那巨身玉佛隻是腳步微抬,便已橫在薑望與星光聖樓前,阻隔了所有力量傳輸的可能。右手張開五指,當頭一巴掌拍下!
看似一無所有的虛空,其實也是有某些介質存在的。譬如宇宙元力,譬如某些光和熱,甚至於它作為虛空本身的規則……這些都算是一種存在。
然而在那巨身玉佛的大手按下時,一切都湮滅了。
那是一種寂寞的空。
一種無法形容的寂滅。
這一掌的恐怖,薑望連看都看不到。因為他的目光,也不能夠存在於那一掌之下。
萬物皆空,萬法皆無。
龍神的元神當然也不能夠存在,於此寸寸崩解。
但就在這個時候……
那羽碎血飛、十分狼狽的燕梟,忽然張口:命運所予饋贈,終須償還!
不——
真正的燕梟隻喊了半聲便湮滅,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一對殘忍的燕眸已經轉為豎瞳。
而龍神的聲音繼續道:借吾神力,為吾神軀!
燕梟汲取了祂那麼久的神力不斷複生,也給了祂轉移命魂的機會。
在與觀衍的爭鬥中,祂落儘下風,窮極所有也無法掙脫,索性舍棄軀殼,以惡麵新生!
小小的一隻無尾燕,迅速炸開,漆黑的物質像水一樣四處流淌。
流水置平地,行泄自西東!
而在這流水之中,迅速探出了主體——
那是一條黑角黑鱗黑眸的龍!
至惡之真龍!
燕梟是祂的神階,也是祂有時代行森海源界的軀殼。
能夠汲取祂的力量,當然也能被祂所汲取。
現在不止是短暫代行而已,祂直接吞噬了燕梟,借助森海源界之惡麵演化龍身。以全新的姿態,再來與觀衍相爭!
小和尚!重回巔峰的至惡真龍充滿鬥誌,祂有足夠的耐心和勇氣,去攫取最後的成功:再來!
但那尊巨身玉佛隻是靜靜地看著祂。
平靜得毫無波瀾。
不了。觀衍這樣說。
龍神驚怒轉眸,果然看見,那顆玉衡星辰,頃刻已經遍布玉光!
正如祂以襲擊星光聖樓為障眼法,實際上是借燕梟之身重臨。觀衍也以攔截祂為障眼法,悄悄完成了對玉衡星辰的掌控!
那時候燕梟看起來毫無異樣,那時候玉衡星辰看起來也並未圓滿……都是假象!
轟隆隆!
似是雷聲,似是鼓聲。
這聲音無窮無儘,無際無涯……回響宇宙。
那一尊龐然的玉佛,忽而布滿裂紋,片片碎去,炸成流光。
然而這一幕絕不能使龍神欣喜。
因為在那玉光遍照的玉衡星辰之上,站定了一個麵容神秀的僧人。
星辰重塑其身,依然月白僧衣,依然豐神俊朗。
他看過來,如此慈悲——
吾今得證,玉衡星君!
有華光萬丈而起,虛空之中橫掛長虹。
驚雷數鼓,遍傳宇宙。
而在森海源界、在現世、在所有有名無名的地方……
在諸天萬界,一切玉衡星光照耀之處。
皆證此刻!
薑望一時都忘了繼續勾勒星樓,隻木然地看著,數不清的各種事物,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從各個不同的地方飛來……
皆落玉衡星辰。
那是玉衡星辰曾經失落的一切……
有奇花異草,有飛禽走獸,恢弘殿堂,古老祭器……甚至還有山川河流!
現世,西境,莊國,清河郡,三山城域。
忽然有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勢如龍起,直飛高穹。
三山城內有三座名山,分彆是豎筆、玉衡、飛來。
其中豎筆峰早被清剿乾淨,玉衡峰已經被推倒,現在離開的,卻正是三山城最後一座名山!
震動傳來隻是一瞬。山上的凶獸巢穴,駐守修士,全都落在地麵,而飛來峰已經飛走。凶獸狂亂四奔,修士們茫然無措。
直到一個烏發老人,一步踏出高空,才算穩定了局勢。密密麻麻的凶獸齊齊懾服趴地,修士們找到了主心骨,也跟著拜倒。
而他無暇顧及這一切,隻仰望天穹那越來越遠的黑點,忍不住歎道:原來此峰真是‘飛來’!
對照古老的傳說與此刻情景,杜如晦如何還不知道呢
曾經所謂的玉衡峰,不過是沐浴了玉衡星光,而那時的玉衡星光,乃是由這真正的玉衡星辰飛來之峰帶來!
可惜空留寶山多年,他莊國卻一無所知,更一無所獲!
隻不過在上麵養了多年凶獸……
真有買櫝還珠之憾!
這位大莊國相忍不住仰頭,想象是何等不可測的存在,此時存於玉衡星辰旁,見證這一切。
在遙遠難及的宇宙虛空裡。
薑望緘默注視。
觀衍依然是月白僧衣披身,身形並未有多麼龐然,可以稱得上渺小,但那種偉大難測的氣息,已壓製得龍神幾乎癱軟。
宇宙星辰本身是一個博大的概念,玉衡星辰自然更是如此,諸天萬界都有它的映射,介於存在和不存在之間。但此刻它具有所指,就在觀衍腳下。
龍神黑色的龍軀顫抖不已,龍眸之中終於爬滿了絕望:怎麼會……怎可如此……千年……千年!
祂仰天長嘯:千年酣睡,難道大夢一場
觀衍平靜地看著祂,伸手前探:到此為止了。
神曾經說過同樣的話。
他以這同樣的結語,還歸於神。
難以形容的偉力,瞬間就將龍神束緊。將祂幾乎揉成一團,要直接捏成齏粉。
聖佛!聖佛!龍神這才從不甘之中醒過神來,追求當下更為緊要的事情:吾欲放下屠刀……
回頭無岸了!觀衍打斷道。
右手一握,至惡真龍龐大的身軀,又再一次碎成了一灘黑色的物質。
龍神的形體不停探出黑色水麵,但就像一個水泡般,不停地被戳破。
噗噗,噗噗。
黑色的物質本身亦在不斷消解,這灘水的範圍不斷縮小。
目睹龍神碎滅的過程,無疑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薑望看得目不轉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眼睛驟然轉為漆黑!
一個聲音響在心底——
踏吾神階而來,也當償還於吾了!
龍神的手段!
薑望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被侵入,完全無從察覺。
他的雙眸有一瞬間流轉赤金不朽之光,但很快就被黑色淹沒。
赤心神通不為異誌侵染,但神通亦有極限,此刻的至惡真龍,可不是那兀魘都魔窟中隻能遙降微力的魔頭。
屬於赤心的神通之光隻是短暫地抵抗了一瞬,就被傾覆了。
已證玉衡星君的觀衍,立即就注意到了這一幕,目光直接落在薑望身上。
而此時的薑望張嘴道:回頭既然無岸,便叫此人陪吾共淪苦海!
龍神要占據薑望的身體,但並不立刻殺死薑望。而是以命魂相係,叫血液同流,讓筋肉一體,與他生死勾連,叫觀衍投鼠忌器!
此人為了助你,貿然插手這等層次的爭鬥,如今你殺還是不殺
你是真慈悲,還是假慈悲
苦海無邊,這渡船,你給還是不給
觀衍終是沒有動彈。
後會有期了。龍神借薑望的眼睛,深深看了這位新晉的玉衡星君一眼,緩步後移。
但就在此時,祂忽然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悸。
便看到,在薑望的儲物匣中,忽有一物自行躍出。明光流動,一時耀眼。
那是一支梳妝鏡——紅妝!
這支來曆神秘、但從未主動有過什麼動靜的紅妝鏡,此時忽然躍將出來,那明晃晃的鏡麵隻往薑望麵上一照,就將那某種湧動的黑色定住了刹那,似在拉扯著什麼。
這是……!龍神的聲音驚愕不已。
而觀衍果斷往旁邊抓起一物,直接砸到薑望的身上,那物穿身而過的同時,也把眸中湧動的黑色都帶走。
那是薑望還未徹底成型的星光聖樓!
分開筋肉,剝離血液,切割命魂……這一切隻在星樓穿身的瞬間就已完成。觀衍在此時,已經展現出完全超過龍神一個層次的力量。
龍神離體了!
赤金色的不朽之光,重新流動在薑望眼中。
薑望還沒反應過來,入侵他身體的這場戰鬥就突然開始,又突然結束了。
他短暫地迷失,而又迅速地清醒。
觀衍借助這座星光聖樓與他本人的緊密聯係,在他身體裡帶走了龍神。把龍神與他短時間內建立起來的糾纏,全部替代在這座星樓上。
薑望一臉懵地看到,觀衍右手結成一印,直接按在了他尚是雛形的星光聖樓上。
他的星光聖樓瞬間清晰具體——
那是一座青色的寶塔,足有七層,飛簷雕欄,氣息古老而凝實。
星光流照塔身,他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聯係如此緊密。
這是他的星樓,是他的述道之基。
是他向茫茫宇宙,所傳達的第一聲!
與此同時,在他體內,在天地孤島上趴伏已久的道脈騰龍,一躍而起,嘯動五府海。越過雲頂仙宮,越過高穹同時顯現的五府……
神通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風。劍仙人、赤心。
秘藏星火,追風,風門,披鋒,殞神。
五神通之光繞身如飄帶,而這璀璨至極的道脈騰龍在高穹最後一躍——徑直躍進另一片廣闊的人身海洋中。
在一眼看不到頭的漆黑海洋裡,忽然星光燦爛。
一朝開拓藏星海,星穹已立星光樓!
這是他的道,他的路,他的未來。
這是已經開篇的、他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