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重玄勝就第一時間把薑望拉到自己的馬車裡來,種種盤問天外世界的故事。
除了事先沒打算參戰的薑望,齊國各天驕都是帶了自己的隨從或族兵的,在戰場上都有親衛。現在帶回齊國的,也是這些人手。當時分營,重玄勝、晏撫、李龍川還給薑望湊了一隊親兵,可惜薑望星夜離場,也沒用得上。
這次歸齊,眾天驕自己的隨行隊伍就組成了車隊。
以本心而論,薑某人當然想跟晏賢兄同坐,倒也不是貪圖頂級豪華馬車的享受,就是單純敏而好學,喜歡跟有學問的人聊天!
再者說,重玄勝的馬車雖然也不差,但右邊一個大胖子、對麵一個鐵疙瘩,再怎麼寬敞也有些擁擠。
薑爵爺享多了富貴,能不吃苦的時候,已經不願吃苦了……
在車輪轔轔的聲音中,重玄勝繼續道:我記得他在雲霧山還針對過你。
倒也不算是針對我,他那時維護的是皇室的體麵。再者說……薑望扭頭看向車窗外。
十一皇子薨逝的消息,重玄勝也是通過緊急渠道知曉,現在並沒有傳得人儘皆知。歸齊的隊伍這會還沉浸在星月原大勝的喜悅之中,人們大都在憧憬歸國後的封賞。
他歎了一口氣:如十一殿下這樣的人物,即使是站在對立麵,也很難讓人生起厭惡之心。
重玄勝想了想,點頭道:這一點倒是沒法不承認。
說起來……薑望道:黃河之會歸來,太廟獻禮後,十一殿下曾經單獨召見過我。
這事我知道。重玄勝隨口道:那幾位殿下,不都招攬過你麼
薑望搖了搖頭:十一皇子召見我,不是招攬,而是要與我切磋。
重玄勝往十四那邊歪歪扭扭的坐姿一下子板直過來,雖然板直了也是肥肉一灘,畢竟顯出了幾分認真的姿態:與你切磋
是。薑望道:他說他想看看,誰才是天下內府第一。
這可不像他會說的話……重玄勝道:看來是你贏了。
薑望看了他一眼:對我這麼有信心
重玄勝道:以你的性格,如果輸了,想必是不好意思擔起青史第一內府之名的。
斷魂峽之後,我當然自信在內府境古今無對。可在當時……薑望有些遺憾地說道:在不能分生死的情況下,我雖不敗,卻也不能勝他。
重玄勝動容道:他真能在內府境,與魁首爭鋒
他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強大。薑望道。
重玄勝有些理解了:十一殿下的確是一個會讓人覺得遺憾的人。他的格局,常常讓人忽視他的年齡,我著實沒有想到,他也會有這樣不著調的時候……嘿,還專程找你去交手,問誰是天下內府第一。
向同境天驕發起挑戰,求證一夫之勇,的確不像是薑無棄會做的事情。
以他的格局、心胸,著眼的都應該是天下大勢才對。
就連薑望自己,當時去長生宮,其實也是做好了拒絕招攬的準備,想跟薑無棄說個清楚。沒想到迎來的是一場巔峰對決。
薑無棄翻掌間左右乾坤,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薑無棄庖丁解牛般的破開火界,也為他後來進一步完善火界之術開拓了思路。
現在想起來……
是不是那個時候,那位年輕的十一皇子,就已經決定以身為餌
重玄勝所說薑無棄身上難得一見的不著調,正是他最後的少年意氣……
聽說他在雲霧山一步神臨,翻掌製服兩位神臨修士。我很想知道,若他無病,在他全盛之時,能否與我內府境的巔峰狀態相爭……
薑望搖了搖頭:可惜永遠不會有答案了。
觀衍若是未能成就星君,那個懸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的僧侶,也隻是一段失落的故事。
薑無棄凋零於如今,也沒有多少人能知道,他也曾有機會爭奪內府無敵。
古來多少豪傑,都是曆史的塵埃!
叫人遺憾,叫人緬懷。
馬車外傳來一陣雜音,薑望看了看,才發現隊伍不知不覺已經快要離開旭國了,旭國的軍隊正在不斷散去。
不多時,一個眉眼溫和的高瘦年輕人走近這輛馬車,臉上帶著誠懇,拱手禮道:前麵就是界碑了,送君千裡,終須一彆。戰場上並肩之誼,書文此生難忘。惟願薑兄、重玄兄此去青雲直上、一展宏圖!
來人正是旭國天驕李書文。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一輛馬車一輛馬車拜會過來的。
在他身後不遠處,騎在馬上的冷麵女子,則是旭國的神臨境強者西渡夫人。
同在東域,終有後會之期。薑望很認真地還禮:也願李兄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西渡夫人停馬在不遠處,其實也是對李書文的一種支持。大概是擔心李書文一個人前來拜訪,不被尊重理會。
但她身為神臨強者、旭國高層,又不可能親自挨個敲馬車,跟齊國年輕天驕們道彆。所以形成了這樣的一個局麵,很有些小國謹小慎微的心酸。
他們既要表達對齊國的尊重,又要儘可能地保留自尊,這其中的分寸,並不容易拿捏。
薑望與李書文寒暄過後,也隻是遠遠對西渡夫人拱手一禮,並未多說什麼。
西渡夫人微微點了一下頭,便算是還禮。
這一戰,旭國取得了名義上的勝利,齊國的資源扶持絕不會少。但那些死在戰場上的戰士,是真正死去了。沒有足夠的時間,無法補充。
是勝,亦敗。丟失了未來。
這旭國天驕和旭國高層的背影,瞧來難免唏噓。
待得李書文走遠,重玄勝才慢慢說道:記得我跟你說過嗎在星月原戰爭中,為了限製戰爭的尺度,我們殺死景國天驕的數量,最好不要超過三個。
薑望看向他。
他繼續道:在景國而言,這個名額是五個。
重玄勝什麼都沒有再說,但已經什麼都說了。
世界的真相有時候是異常殘酷的。
相較於齊國,景國更強,所以景國有更大的殺人空間。
今日旭國軍隊死傷慘重,李書文還要在西渡夫人的看顧下,挨個與齊國天驕道彆、問候,又何嘗不是同樣的原因
如《勢論》所言——所以然者何強弱之勢異也!
薑望一時沉默。
但他想到的,卻不是這個世界有多殘酷。
而是此時此刻,與他同坐這一輛馬車的重玄勝。
重玄勝總是在跟他強調,這個世界有多殘酷,總是讓他認清楚所謂現實。但是遇到危險的時候,這個胖子總是站在他身邊。
行了。薑望拍拍屁股便起身:我去找晏賢兄聊聊天!
聊什麼重玄勝隨口問道。
薑望乜了他一眼,很有些矜傲:讀書人之間的話題。
在重玄勝努力瞪大的眼睛裡,薑望一掀轎簾,驕傲地揚長而去。
這胖子不滿地嗤了一聲。
扭頭對十四道:看著沒這趾高氣昂的德性,真是叫許高額給帶壞了。
他一邊說,一邊往十四這邊倒:終於走了!我跟你說,他就多餘礙眼!
十四默不作聲,隻把那柄黑色重劍,放在了她和重玄勝中間。
重玄勝非常自然地一扭身,躺向了車廂的另一邊。
真挺無聊的哈,這路上。
他乾巴巴的道。
十四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