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就在薑望翻騰的思緒裡停下了。
到了,薑大人。車夫說道。
麻煩了。薑望道了聲謝,便下了馬車,往自己的宅子裡走去。
有人托我給您帶句話。車夫在身後忽然道。
薑望停下腳步,但並沒有回頭。
車夫繼續道:作為無根無底的新齊人,您能有今天的位置,很不容易。不該管的事情,您最好不要管。
說罷,他一抖韁繩,便要駕車離去。
薑望猛然回身!
那駕車的駿馬被無形力量攔住,揚蹄長嘶,聲音卻一點都透不出去。
而後跪倒在地,一動不動。
車夫努力想要掙紮,其身卻也動彈不得!
通天海內狂瀾似起,整個脊柱大龍似乎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拿住,就連頭顱和四肢,也困於形態各異的風中!
超品道術,龍虎!
使龍盤,令虎踞,於是人成囚。
太讓人絕望了,完全沒有一丁點反抗的餘地!
而那個舉世聞名的天驕,就在這樣的絕望中,緩步走了過來。
我是不是脾氣太好了他輕聲問。
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給我帶個話,是嗎
車夫的口舌沒有被封住,但是緘默不語。
他咬緊牙關,看到一雙清澈的眼睛,然後沸騰的殺意,席卷了他的腦海!
如此殺機,如此鋒芒!
他感到恐懼,他的身體在顫抖,汗出如漿,整個人幾乎要跪下去,可是又被定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薑望是有理由憤怒的。
從停屍房的捕快到駕車的車夫,巡檢府被滲透得千瘡百孔。這本也是沒法避免的,北衙這樣一個掌都城治安、實權在握的衙門,朝野上下但凡有些實力的,誰不會在裡麵搭幾條線
就連北衙都尉鄭世,對此也是默許的。衙門太大,人手太多,絕不可能太乾淨。他隻完全掌控一些關鍵職務,保證青牌的核心力量,其它部分也隻能寬縱。
但是千不該、萬不該,那背後的人,不該就這麼大大咧咧的讓一個車夫來傳話。
對方無非是想證明,自己對北衙的滲透。無非是想強調,他們在齊國的強大。
看啊,哪裡都是我們的人,若是得罪了我們,你坐個馬車都要小心萬分。
這根本不是什麼提醒,而是赤裸裸的威脅。
薑望這一路走來,曆經生死之戰不知凡幾,以弱勝強不知凡幾,扭轉乾坤不知凡幾。
殺得強敵,贏得大戰,證得傳說。
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大齊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頭、爵封青羊子的位置,但竟然還有人,如此不知所謂的、隨隨便便派一個嘍囉來威脅他!
看著這個動彈不得的車夫,薑望聲音冷漠:我現在如果殺了你,沒有任何人會為你說話。沒有任何人敢因為你來找我。甚至沒有任何人會承認,讓你帶過話。你死在今天,無名無姓,無聲無息,連個響都聽不到……所以你能夠明白,你算什麼,你身後的人算什麼了嗎
車夫已經開始在翻白眼。
薑望解開了龍虎。
那匹馬立即站了起來,車夫整個人則幾乎要癱軟下去,但勉強撐住了。
你的運氣很好,在我的家門口,我不想殺人。薑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淡聲道:你也幫我帶句話回去——想要教我做事,至少也要堂堂正正站在我麵前。連麵對我的膽子都沒有,又哪來的臉麵給我什麼忠告
車夫勉強點了點頭。
薑望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他聽進去了,才轉身往府裡走。
薑府所在,不是什麼偏僻的地方,在搖光坊也是核心的地段。
路上早有行人注意到這一幕,但是他們隻看到——
一輛北衙的馬車停在那裡,拉車的馬似是累了,跪在地上,車夫無奈地拉著韁繩……而薑爵爺站在馬車前,好像在說些什麼。
雖然聽不到什麼聲音,但樣子很親切。
說了幾句,薑爵爺轉身回府,車夫趕車離開。
很和諧的一幅畫麵。
這是搖光坊尋常的一天,與以往沒有什麼區彆。
除了薑府的門子看向自家老爺的眼神愈發敬畏之外,一切如常。
走進家門,薑望先往重玄勝住的院子而去。
因為提前就加重了腳步聲,所以才到門外,院門就已經拉開。
此時的重玄勝,半躺在一張格外寬大的躺椅上,眼睛半睜不睜的,煞是享受。
躺椅立在小池邊。
這方小池是重玄勝住進來後叫人挖的,裡間種了一些水草,養了幾隻小龜。
在他的左手邊,則立著一張竹架,架上堆了幾盆異常漂亮的水果,十四卸了甲手,正慢慢地在給他削皮。
這胖子最近的生活,有點向薑無邪靠攏的意思,實在悠閒。
薑望走進來,躺椅上的那團肥肉才動了動,懶洋洋地瞅來一眼。
你好像有些收獲他帶著些好笑的語氣,這樣問道。
也不知區區一個兩府一神通的修士,瞧不起誰呢!
薑望這時也沒心思計較,隻道:幫我查一下公孫虞,看他現今在做什麼,動作須隱秘一些,不要讓人發現。
重玄勝也不問緣由,見薑望這樣嚴肅,便也認真地道:我馬上讓影衛去辦。
十四小刀一轉,將手裡的果子削完,黑色的果皮連成一條,團在果盤上,白嫩的果肉則放到了重玄勝的嘴裡。
然後戴上甲手,一聲不吭地往外走,對影衛來說,她的命令和重玄勝的命令沒有區彆。
薑望忍不住問道:出門的時候你在喝粥,回來的時候你在吃果子,你這幾天不修煉了嗎
這不是在等你嗎重玄勝嚼著滿嘴的果肉,嘟囔道:我要是不盯著,你悶聲不響又跑出國了怎麼辦
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欠揍勁兒!
薑望反手一招,便將十四離開後的院門關上了。
咳。重玄勝的表情認真了些:說說吧,什麼事情叫你這麼為難
薑望走到小池邊,看著其中一隻小龜背殼上的紋路,開口道:鄭商鳴跟我說北衙都尉的事情了。
噢……重玄勝胖手抓起一枚青色的果子,隨意地咬了一口,邊吃邊道:看來馮顧的死很不簡單,會牽扯很廣……
他瞥了薑望一眼,問道:鄭商鳴是不是想讓你主導這件案子,然後他爹順勢高升,留位置給你
對這胖子的智慧,薑望早已習以為常了,隻剩下點頭:確實如此。
重玄勝又咬了一口果子,咬得汁水四濺:林有邪應該也有什麼訴求,而且跟鄭商鳴那邊有衝突。不然這麼好的事情,你不用為難成這樣……
你跟個林有邪有什麼為難的呢……他吃著果子,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唔……林況
他驚著把果肉咽了下去,坐起來道:雷貴妃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