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重玄勝說的是實話。
收好儲物匣,轉身走到重玄勝身前,伸手道:盤纏來點。
堂堂德盛商會二東家,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
重玄勝翻了個白眼,一邊抱怨著,一邊終究還是去摸儲物匣:金玉良言你不聽,學人家要真相。田家隨便動動手腳,咱們海外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懂不懂是,天子是支持了你,但是你也再一次消耗了天子對你的耐心。而且你有沒有想過長樂宮非得要跟儲君過不去嗎你偶爾也稍微用腦子來思考一下,不要全部用來修行……
薑望連聲哄道:好了好了勝兄,我已經得到教訓了,這不避禍呢嘛,情況緊急……
重玄勝取了一袋十顆元石出來,想了想又放回去幾顆,嘴裡還絮叨道:等這邊塵埃落定了就趕緊回來。去楚國可彆招麻煩了吧那是人家的地盤……
明白明白,勝兄,你的金玉良言,我都記住了……薑望好聲好氣地說著話,一把接過元石,往自己的儲物匣裡一塞,整個人又昂揚起來,主動截斷話頭,乾脆利落地道:走了!
然後真的也不跟任何人道彆,就這麼揚長而去。
……
……
林有邪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所見仍是暗沉沉的。
想著大概是夜晚,本能地起身,拉開床簾,才注意到房門是開著的,屋外透進來了光。
原來天亮了。
好像睡了漫長的一覺,所以是恍惚了一陣,昏迷前的記憶才回湧而來。
薑望……
林有邪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並沒有鐐銬。
身體狀態也很好,沒有受傷,禁錮已經消失。
並且再次確認,自己的確就待在自己的家中……是安全的。
然後猛然站了起來,奔出門外!
從林家老宅所在的位置到搖光坊,是絕不算近的一段路。
林有邪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知為何,仍有些恍惚。
她已經用自己的方式確認過,她所發現的、那些監視她的人,好像全都消失了。
她甚至忍不住想,那一切是不是一場夢呢
是否她並沒有跟薑望吐露計劃,那天她沒有去驗屍,門口沒有撿到父親的刀具,烏爺爺也沒有死去,薑望當然也沒有打暈她……
但不會是夢的。
林有邪感受著自己的身體,在其中獲得了真實的線索。確認了那一切。
她加快了腳步。
走在人潮之中,觀察每一個人的表情和行為,推斷他們的心情和職業,猜想他們接下來要去做什麼……這是她往日最常做的小遊戲,當然今日無心於此。
她隻在想——
薑望要做什麼
她停下甚至有些惶急的腳步……薑府到了。
林有邪已經不是第一次來薑家,這位臨淄新貴的府邸,每一次來都比上一次更體麵些,當然是得益於重玄家那位財大氣粗的胖公子。
我要見薑望。她直接對門子道。
許是自己的神色難看了些,多少會給人一些壓迫感,那門子帶著些怯意地去傳話了。
林有邪這樣想著,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不多時,薑府的管家迎了出來。
這隻是一個普通人,未有超凡,但麵對林有邪不卑不亢:大人,真不巧,老爺出去了!
出去了林有邪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不是推脫之言,又問道:什麼時候回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管家道:爵爺什麼時候回,也輪不到我做主啊。
他去哪裡了
您說笑了,爵爺去哪裡,還會跟我報備麼
薑望出遠門了,大概是走得很急的……
林有邪迅速在心中做出了判斷,繼而有一種不知是放鬆還是失落的情緒,淡淡地繞在心間,又飄乎乎的握不住。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又響起一個男聲:薑望不在
走來的是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
氣質很是冷肅,眉宇間是肉眼可見的疲憊。
隻見得薑府的管家回道:楊公子,我家爵爺現在確實是不在府中。您有什麼話要留麼
楊敬!
林有邪腦海中剛響起這個名字,又有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從後麵匆匆而來。
林副使!我可算找到你了!
鄭商鳴的聲音……
林有邪回過身的時候,表情已趨於平靜:鄭大人有什麼事找我
不必了。那邊楊敬對薑府管家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鄭商鳴急步走了過來,未來得及與林有邪說話,便又抬手:欸,楊公子留步!
楊敬冷肅回身:何事
鄭商鳴先給了林有邪一個寬慰的眼神,然後對楊敬道:殺死公孫虞的凶手,北衙已經將之抓捕歸案了!
什麼林有邪下意識地張口
楊敬的眉間也皺出了一個川字。
顯然都不太能相信這件事。
但鄭商鳴的表情非常認真:你沒有聽錯,殺害公孫虞的凶手已經認罪伏法。楊公子,你這些天為友人的奔走,我們都看在眼裡。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公孫虞在天有靈,終於能夠安息。你也總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楊敬當然知道,鄭商鳴既然能把話說到這個程度,那麼伏法的那一個,就肯定是直接殺死公孫虞的凶手。這一點不會出錯。
至於再往後……沒有往後。凶手隻有那一個。
至於那人是跟公孫虞有舊怨,還是那晚突然路過碧梧郡突然心情不好……總之都不太緊要。符合邏輯的理由,總是能編出來的。
能把殺手扔出來做交代,這些天一直在碰壁的楊敬,當然知道有多麼難爭取到。
北衙的破案效率,令楊某佩服。楊敬向來是個清醒的人,頂多是因為公孫虞的死,短暫‘糊塗’了一陣。
現在他應該清醒了。
所以他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楊公子不打算親眼去看一看凶手嗎鄭商鳴在他身後問。
不必了。楊敬不回頭地道:人斬了給我傳個信就行。家中事繁,我該回去了!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走得很急。
不像一個勝利者。
也好!
鄭商鳴目送了楊敬,又轉回頭來,看向林有邪,語氣有些唏噓:林副使,我今日其實主要是來找你的。去你府上,你也不在家,後來聽人說你往這邊來,我就追來了……
林有邪隻是淡淡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鄭商鳴繼續道:天子下令徹查林況大人當年自殺一案,我們緊急走訪數十位青牌老人,其中有十九位是當年案件的親曆者,最後證明,林況大人當年確實沒有抓錯人,田汾原來是平等國的暗子。林況大人不是畏責自殺,而是為了青牌的榮譽,獨力承擔所有罵名……
林有邪的眼神從驚訝到傷感,然後忽地又恍了一下神。
平等國是好大一個筐,什麼都可以往裡裝。
可哪怕是這個裝筐的機會,也不是她自己爭取到的……
天子令旨,曰‘國士不可輕’,追封林況大人為天羅伯,追封烏列大人為地網伯。靈位供於都城巡檢府,凡青牌捕快,應世代祀之!
從古至今,開疆拓土乃第一等功,得爵者多由此功。
破案斷獄遠不能及。
薑青羊也是因軍功得爵,卻是跟他的青牌沒什麼關係。
以青牌之功得爵者,古未曾見。
林況和烏列,這是第一例。
這當然是很輝煌的。
但林有邪愈發覺得有些恍惚了,眼睛裡有一種很沉重的東西,想要墜落。
而鄭商鳴的聲音仍在繼續:天子禦賜親筆匾額,曰‘青牌雙驕’……
愣愣看著薑府門匾上的那個薑字,她覺得那個聲音,已經很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