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是誰在前麵打穿的通道真是多謝了。革蜚人還沒有站穩,就開口道謝:我趁著這股黑潮還沒有徹底合攏,僥幸穿了過來。
他一邊虛弱地說著話,一邊打量山道前的眾人。
看到薑望的時候,明顯往後一縮。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已是交鋒過了,而且強弱分明。
神光罩外,黑潮翻湧。
神光罩內,革蜚形銷骨立。
他麵對著這些在他前麵趕到中央之山的天驕,像一個從深山老林裡跑出來的窮親戚。眼裡渴望著火光。
薑望這時候已經走到了石碑旁邊,與鬥昭站得不遠,隨手拿起一塊玉璧,往對應的凹槽裡放。
一邊順便對鬥昭說道:當時我們撞到一起交鋒,就是伍陵和革蜚的布置。事後他倆……追了我很久。
此時此刻的革蜚,已是完全不具備威脅,對他這話也隻是僵硬地笑了一下,大概想說一些誤會什麼的,但最後什麼也沒有說。視線落在石碑頂部剩下的三塊玉璧上,再也挪不開。
像是伍陵能做出來的事情。鬥昭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不止是他們兩個。他們和鐘離炎範無術聯手。先挑起我們爭鬥,然後一邊去殺你,一邊來殺我。
原來如此!薑望做恍然大悟狀:這些人真可恨!
這番對話,就像是鬥昭這邊在說,其實我也不想傷害你們,都是奸臣蒙蔽了朕。
薑望趕緊接一句,陛下您真是受委屈了,現在奸臣已經死了,咱們以後好好相處。
兩個人都有意講和,趁著革蜚出場,你一言我一語,就利索地達成了默契。
說話間,名為涉江的玉璧就已經嵌進了凹槽。
籠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果然明亮了一些,止住了收縮的趨勢。在不斷侵入的黑潮前,表現出一種頑強來。它甚至有如活物,光紋起伏之間,似在呼吸。
在這個過程中,薑望也已經明白了九章玉璧和石碑的關聯。
略想了想,便開口道:我們一共有九塊玉璧,每個人都可以拿一塊玉璧來驗證入山權限,算是留一條後路。接下來便看看集齊九章玉璧後,會有什麼變化發生吧。
他不是這些人裡最強的一個,也不是最有背景的一個,但他最被所有人信任,作為眾人間的樞紐存在,最能統合所有人的意誌。
當下祝唯我左光殊等人便依次前來,將相應的九章玉璧嵌入石碑凹槽中。
方鶴翎也嵌下玉璧,獲得進山權利後,石碑上便隻剩下兩塊玉璧,一為惜誦,一為思美人。
方鶴翎往回走。
薑望則把惜誦玉璧遞給鬥昭:鬥兄,你的惜誦還是你的。值此世傾覆,危局懸命,我們理應聯手。若沒有你的天驍刀,想來這黑潮也難能斬儘!
鬥昭看了他一眼,也不扭捏,拿起惜誦,重新嵌回了石碑凹槽。
接連八塊玉璧與石碑相合,整個中央之山神光大放!
那神光罩變得格外凝實、厚重,甚至於外擴數丈之遠,反推黑潮。
黑潮之中種種怪異嘶吼,怨毒混亂,其聲卻難穿透。
也更動搖不了在場這些人的心誌。
薑兄。盯了玉璧半天的革蜚在這時候開口,他虛弱地看向薑望: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薑望淡聲道:既是不情之請,就不要說出來難為人了。
我可以買!革蜚立即說道:這麼多人作證,你說個價,我出去一定付給你!
左光殊冷笑一聲:你看看這裡,誰像是缺錢的人
革蜚盯著薑望不說話。
……薑望修長的手指在石碑上輕輕敲了敲,看著他的眼睛道:財富不能夠交換世間所有啊,我為什麼要賣給你
革蜚長得實在是不美觀的,說是有一張似蟲的臉也不為過。但他有一種很執拗,很有力量的眼神。
他盯著薑望道:因為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變故。因為我如果拿不到九章玉璧,我就很可能會真的死在山海境。你難道眼睜睜看著我死
他的語氣裡,有一種篤定的理所當然。
竟然會讓人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他的世界,他的思想,他的道理。當然有他的正確。
這是一種意誌的籠罩,不見鮮血的入侵,微不可察,但切實在發生。
不過能夠在這時候趕到中央之山的人,沒誰不是意誌堅定之輩。所以沒有一個人開口。
不然呢
直麵革蜚的薑望,更是反問道:又或者我該送你一程
革蜚沉重地喘了兩聲,然後道:同為人族修士,同是天驕未來。我們彼此競爭,當然也要攜手禦外。山海境的競爭已經結束了,你還要殺我,這難道應該嗎
這是一種細微的語言習慣。薑望心想。
以現世之大,列國紛爭之頻,幾乎無日不戰,無日不殺伐。大家各有理念,各有使命,廝殺頻仍。像同為人族,我們應當如何如何這種話,隻在諸如迷界那樣的地方才常見。
而山海境目前為止都是人族天驕的試煉場。
你能想象在山海境的競爭裡,有人麵對鬥昭的時候高喊,同為人族,請適可而止嗎
同為人族,這當然是一種正確。
但是當它變成一種武器、一種鐐銬,想來不尊重它的,正是這麼使用它的人。
你設局算計我的時候,你跟伍陵一起追殺我好幾天的時候,也沒見你說同為人族,該把機會留給我啊。薑望笑了笑:革蜚,我把你腦子打壞了
山海境裡的競爭無非各憑本事,我雖主動設局於你,但罪不至死,至少罪不至於真死在山海境!革蜚道。
薑望有些好笑又有些頭疼:你罪不罪的與我無關啊,我們之間沒有交情,隻有矛盾。另外我很同意你說的,山海境裡的競爭各憑本事。現在我的本事在這裡,你的本事也在這裡,所以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贏得這麼多玉璧,是你的勝利。兩手空空,是我的失敗。山海境的競爭,誰也不如你。革蜚稍稍挪了一下靴子,讓自己站得更穩一些,吐字清晰地說道:但競爭已經結束了,你不能把我害死在這裡。你無權給我定罪,沒有資格給我這樣的結局。
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談權利,在血腥赤裸的爭奪裡講資格,無疑是不很合時宜的。但又自有其光明的正確。
他明明虛弱不堪,大概扛不住薑望一劍。
他明明姿態討厭,說話讓人皺眉。
但此刻他站在那裡,有一種理念的光輝。
他在描述一種,他的正確。
而這種理念,悄無聲息地向每一個生靈浸染,埋下種子,等待春生百草。
王長吉、祝唯我、月天奴,全都不說話。
魁山事不關己,方鶴翎對此嗤之以鼻。
左光殊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止住了。
不是,我發現你說話有個問題啊。薑望似無所覺,饒有興致地道:怎麼就是我要把你害死呢
革蜚雖然很虛弱,氣勢卻並不弱:你明明有多出來的一塊玉璧,我又不叫你吃虧,你為什麼不肯賣給我我們既然沒有生死大仇,那你眼睜睜看著我死,就是在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