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如蠱雕,在燭九陰的麵前,連逃跑也做不到。
而護不住蠱雕的混沌……又能如何
黑色的飄羽之中,犬麵熊身的混沌也在墜落。
它始終保持著端坐的姿勢,一直到現在,沒有移動過。
它感受不到冷暖,觸摸不到世界的變化。
它的眼睛,什麼都看不到。
它的耳朵,什麼都聽不到。
它的嘴巴,其實也沒有聲音。
它捕捉的是表達,傳達的是告知。都不通過聲音,隻是表現為聲音。
這是它的聽和說。
它其實也不能動彈。
九百多年過來,不過是能移動熊掌。
它也無法冷靜思考,因為思維每時每刻都在自我折磨,都在混亂交戰,時不時就要陷入癲狂……
而這些,都是燭九陰的傑作。
當年凰唯真死後不久,它們發生大戰。
大戰的結果,就是燭九陰遮掩著的腹部,有一處創口至今未愈。而它五識皆絕,退守凋南淵,一至於今日。
天知道它怎麼沒有徹底瘋掉!
天知道它是如何掙紮到現在!
凰唯真當年不曾給誰定過神職。除了世界的規則,什麼也沒有留下。所有的神職,都是此境生靈自己的爭奪和選擇。
所謂天授神名,其實無誰不可。
萬類霜天……競自由。
墜落之中的混沌,醜陋得難以描述,姿態,卻像一尊佛。
讓人感受到它的莊嚴與肅穆。
排山倒海般的世界壓力,滾滾而來。這個崩潰中的世界,仍然給予了燭九陰莫大的支持。在世界規則的層麵,燭九陰仍然是在維護這個世界。
而這種力量,它再也無法抗拒。
它和燭九陰都明白。
所以它此刻的確是莊嚴的。
燭九陰。混沌的道語響起:今日撕破你假麵!
在它的身後,忽然出現一座白塔。
起先隻是一道虛影。
可是虛影出現的同時,它竟然就已經凝實。
此塔上撞天,下撞地。
森森發白,直接動搖了燭九陰對於此方天地的定義,打破了世界規則本身。
薑望當然認得出來,這就是撞破了山海境天穹的那座凋零塔。
但此時看來,這又哪裡是一座塔
分明是一個又一個的頭蓋骨——出自於千般萬類的異獸。
層層疊疊、高高摞起。
它本身即是刻度。
是百年千年的憤怒,是日積月累的仇恨,是長久不能夠被宣泄的痛苦!
這是一個趨近真實、逐漸鮮活的世界,在成長的過程中……所真正碾過的塵土。
零落成泥碾作塵……堆成凋零塔。
原來這才是,所謂凋零。
燭九陰那張威嚴的人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懼的神色。
它的額上暴起赤筋,扭曲成威嚴的紋路。
它的蟒軀上生出細鱗,隻是一甩,便已經與混沌貼麵。
它上身鑽出兩隻肌肉虯結的人臂來,人臂之上,箍有神紋!
左手一張,便抓住了混沌的脖頸,像掐住一條狗一樣,將它掐住舉起。右手往前一挖,直接掏進了混沌的心口!
而混沌……
張開了嘴。
露出那交錯的犬牙,斷成半截的舌頭。
唔謔謔謔哈哈哈哈哈哈……
它發出了聲音!
不是道則,不是告知的表象。
是真正的,歸類於五識中的聲音!
你怕了!
它如此大笑。
明明是燭九陰擒住了它,並且將要殺死它。
它卻囂狂得仿佛自己才是勝者!
負萬罪以求自由,我固當死!
它的聲音傳遍山海,有耳皆聞。
諸位以命付我,我咀惡以求生,行罪而開路,今當償之!
我將打開七竅……以示天下!
混沌抬眼看向燭九陰!
那無神的眼睛裡,忽然有了神光。
燭九陰麵露驚恐,當即便要後撤。
但兩隻熊爪,牢牢地抓住了它的手腕!
燭九陰的兩隻人臂,一隻還扼著混沌的脖頸,一隻還在混沌的心口中,此刻全都不能再動彈。
而混沌垂落的耳朵豎了起來。
那木塑一般的鼻子,此刻貪婪地翕動著。
它在這樣的時刻,強行鑿開了它的七竅,那是已經塵封了九百多年的感官世界!
也因此獲得了恐怖的力量!
它終於感受到了肉身的痛苦,可是這痛苦的感知令它著迷!
它扭曲著醜陋的臉。
又痛苦又享受,狂熱地咆哮著:我看到的世界,你們都能看到。我聽到的世界,你們都能聽到。我感受到的世界,你們都能感受到。看吧!聽吧!感受吧!真實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兩隻熊爪用力一擰,直接捏斷了燭九陰的兩條手腕。
然後一把抓住它那長著威嚴麵容的人顱,當場捏爆!
扯來它的蟒軀,直接舉起來往下一砸!
空間都破碎了。
這個世界的規則不再適用。
燭九陰強大的身軀往下墜落,脖頸處搖動著,迅速長出新的老嫗的人顱。它的眸光急劇閃爍,思考著破局的辦法。它的手臂已經斷了,可它的鱗甲還在閃爍流光。
它仍要捕捉這個世界的規則,它或許能夠挪用九章玉璧的力量,它還要呼喚空鴛回身……
但那千萬顱骨堆成的、巨大的凋零之塔,忽然出現在它上空。像是一方令印,結束了這篇公文。
顱骨全都隱去了,凋零塔仍是潔白無瑕的塔狀。隻是塔尖倒懸,像一柄刺槍將燭九陰貫穿!
隨我……一起……混沌痛苦地嗚咽著。
感受……世界!
白色的巨塔貫穿燭九陰,迅速凋零著它的生機,帶著它呼嘯而落。
神光罩好像是一層幻影,根本沒有產生阻隔。
凋零塔就這樣帶著燭九陰將死的軀體墜落,白慘慘的塔尖直接撞上了中央之山!
轟隆隆隆隆!
燭九陰的人臉當場裂開,血湧如河,巨大的赤紅的蟒軀一截一截崩解。
但見天柱折,地維絕。
於是天傾西北,地不滿東南!
故浮山雲煙移焉,故海水塵埃歸焉。
故此方世界徹底崩潰,有形無形的一起破碎。
包括思想的局限,包括空間的儘處,包括流淌的時間的河!
於是——
此界的所有山神海神,從此界窺見了現世。
看到了混沌的看到,聽到了混沌的聽到,感受到了混沌的感受。
它們自此覺知了……真實的世界。
在中央之山被截斷的位置,有一道介於虛實之間的光影,緩緩流動。光怪陸離,一瞬萬千,是時間和空間的河。
河的彼岸,就是真實。就是真實的世界。
追尋自由的領袖正在死去。
可自由的火種,燃燒在每一個生靈的心中。
自此……永恒。
偉岸的中央之山崩塌著。
強大的燭九陰崩解著。
無邊的黑潮散去了。
茫然無措的山神海神,還在神光罩外,彼此無言。
神光罩內的試煉者們,集結在一處,準備著最後的自救,
此時此刻的混沌,腹部被自己剖開,心口被燭九陰掏空。
而它人立在空中,七竅皆開。
它的力量在消失,它的生命在凋零。
它眺望著遠處,在崩塌的此界,遙看想象了無數年月的彼界。
它已經迫不及待了,它感受到一種與生俱來的自由。
生命的氣息在衰減,可它眼睛卻越來越亮堂。
那裡麵沒有混亂,沒有暴虐,沒有殘忍的情緒……隻有純粹的光。最本真的向往。
它飛了起來,張開熊爪,像翅膀一樣高飛。
巨大的身形撞向那遙遠的彼處。
在無邊的破碎中。
以身渡河。
可那道長河,介於虛實之間。可那道長河,可觀不可近。
自由總是看起來觸手可及,實際上卻從來很遙遠。
它明明七竅已開,卻像是一個根本找不到目標的瞎子,啞巴,盲者。
往前,往前……
始終不能夠靠近。
明明聽到了,明明看到了,明明感受到了。
此中如有天塹。
在生命燃燒的儘頭,它大聲呼喊,似哭似嚎似悲——
凰唯真!
凰唯真!
凰唯真!
如此大叫三聲。
一躍而起!
它撲向了那道河!
在那真實和虛幻之間,在那恍惚的光影裡,崩潰。
它那醜陋而怪異的身軀,碎成了億萬……無色無光的微塵。
散落在風中。
呼呼呼。
風在寂寞地吹著。
俄而淅淅瀝瀝,天空下起了雨。
黑色的雨。
小雨,大雨,暴雨。
世間的惡,世間的罪,都在其中。
這場雨落儘,這個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混沌永遠不能再看到。
混沌現七竅而方死。
它的確沒有死在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