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他和薑望就是追趕者的角色。
他從一個僅用於威懾敲打重玄遵的樣子貨,迅速成長為與重玄遵分庭抗禮的家族繼承人。
而薑望初來齊地時,連天地門都未打開。後來卻也同境力壓王夷吾。
薑望已經成長得非常快了,的確不該再給他太多的壓力。
隻是,在薑望未能追趕上重玄遵的情況下。接下來的伐夏之戰裡,他就不得不多做一些思考了……
與重玄勝認識這麼久,薑望自是知道重玄勝這會在想什麼的。
甚至於這胖子提及太寅,無非就是想對他現在的實力有個判斷,同時又不想給他直麵重玄遵的壓力。
想了想,薑望語氣平靜地說道:如果是在黃河之會,我對上太寅,勝負難料。在山海境的時候,如果太寅不是偷襲,如果沒有項北,我和他單獨放對,我可以無傷殺他。如果是現在……他和項北加起來,都傷不了我分毫。
他沒有說什麼豪言壯語,隻是平靜地列舉了自己與太寅在不同時期的實力對比。
黃河之會,山海境,現在。
然而這種對比是如此直觀、如此清晰地勾勒了他的成長軌跡。
以太寅這樣一位本身也一直在飛速進步的夏國天才人物做對比,可以看到他的成長速度是何等驚人!
薑望沒有說他現在對上重玄遵會怎樣,但他的自信,已在不言中。也驗證在他坦然走過的遙路上。
重玄勝當然也聽懂了。
所以他隻是在滿臉肥肉中咧出了笑容,又對重玄褚良道:夏國就沒有值得您在意的當世真人麼
……
……
當傳旨太監丘吉走進搖光坊薑府時,天還未亮。
薑望的確是沒有意想到。
在準備伐夏的關鍵時刻,正以天下為棋的齊天子,竟然會召見他這樣一個並無什麼實權在身的年輕人。
而且他回臨淄才兩天,齊天子就抽出了時間來。
甚至於……有些著急的意味。
這樣一位站在當世最高處的霸主國帝君。
且夫以山河為局,列國為陣,龍盤六合,劍指天下!
齊天子這時候動用的棋子,要麼是政事堂朝議大夫、要麼是兵事堂九卒統帥,動的是現世風雲,移的是人間山河……用他一個薑望,實在對全局不可能造成什麼影響。
所以為何會在這時相召
怎麼想也想不出理由來。
難道當真就隻是為了閒聊
薑望莫名忐忑地看向丘吉。
這位向來與他親善的秉筆太監,今次卻是眼觀鼻鼻觀心,連個眼神都不給。
這下薑望心裡更忐忑了。
但天子相召,也沒有給他平複心情的機會。
彆說焚香沐浴什麼的了,連句話都沒說明白,丘吉便命動身。
與丘吉同來的一頂大轎,隔斷了重玄勝若有所思的目光,關住了滿心茫然的薑青羊。
自往深宮去。
丘吉在轎前步行,落地無聲。
有他在前帶路,自是暢通無阻,轎子在東華閣前,方才落下。
這位秉筆太監站定步子,立在轎前,語氣平靜地道:薑爵爺,到了。
薑望從對觀自在耳的琢磨中醒過神來,彎腰走出大轎。
下意識地看了丘吉一眼,丘吉仍舊麵無表情。
好像雙方以前的交流全不存在,是陌生人一般。
但他轉念又想,或者丘吉什麼表示也沒有,正是某種安全的表達。
不管怎麼說,天子用與他相熟的丘吉來傳令,本身應該是一種親善態度的體現,不至於要擔驚受怕才是……
於是斬卻雜思,跟在丘吉身後,不緊不慢地往閣中走。
上一次來東華閣,還是跟重玄勝一起。彼時重玄勝來個裸其身,讓天子賜了他一件紫衣。
那一次也是他真正意識到齊天子之威權的時候……
東華閣在紫極殿前不遠,天子在朝議之前,習慣在此暫歇,或是晨讀,或是提前接收一些朝議信息。
一般這個時間不會太長。
所以在東華閣的覲見,總是短暫的。
但今日天子來得比較早,甚至還未到寅時。
天是暗沉沉的,東華閣裡的燈盞也很柔和。
丘吉立在門外,薑望獨自走了進去。
在明黃的燈光裡,齊天子坐在一張軟榻上,手裡拿著一卷書,正在閒看。
旁邊站著的人,恰是李玉書,之前正小聲與天子說著什麼,在薑望進來之前,就已經止語。
薑望遠遠聽得到動靜,但很懂事地沒有細聽聲音內容。
此時走進閣中來,也隻是恭謹地躬身行禮:臣薑望,奉旨覲見!
說起來,已經是第二回來東華閣了,他才敢稍稍打量一下天子所處這房間裡的布設。
不比紫極殿裡的大氣威嚴,高高在上,這東華閣中,倒是有幾分溫暖親近的氣氛。
天子一時沒有說話。
薑望於是也躬著身沒有起來。
於是無形的壓力已經落下。
閣中安靜得很,在好長的一段時間裡,隻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種宿命的呼應。
上一次來東華閣,是重玄勝更改命運的關鍵落子,也是幾乎與東華學士這個稱呼綁定的李玉書在旁待詔。
如今,又到了重玄勝與重玄遵之爭的關鍵時刻。
而他又來到了這裡。
隻是前一次有重玄勝智珠在握,他除了脫衣裸露他的一身傷痕,並沒有彆的事情做。這一次,卻隻有他自己來麵對。
在這點滴漏斷的難捱靜默裡。
心中不由得又想起定遠侯那句話——
天心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