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得日弓殺蒼狗,披星戴月又一年。
百劫生死未回頭,世間超凡有絕巔!
——陳樸《九月七日忽聞業師死》
……
……
暮鼓書院院長陳樸當年寫下的這首小詩,大約可以描述道途艱難之萬一。
以現世之廣闊,古今之浩瀚。多少絕世之才前仆後繼,可最終才有多少人,能夠站到那超凡道途的儘處
世間得證衍道者。
所謂真人之王,所謂天地之師!
其尊其貴,遠邁尋常國主。其威其恩,甚至不能夠用神來形容。
大齊欽天監監正名阮泅者。
是謂世如苦海,以身泅渡,故有其名。
其人站在了現世星占之術的最高峰,是命途一道毋庸置疑的大宗師。若以星穹為局星辰做子,放眼天下,同弈者不過寥寥幾人。
而現在,他出陣!
他一步踏將出來,從漣江東,踏到了漣江西,從戎衝樓車之上,踏到了江陰平原的戰場上空。道袍飄飛於高空,如似星雲漫卷。
隻是一抬手——
晴空忽已暗。。
什麼兵煞,什麼煙雲,什麼日光,什麼二十萬人廝殺的疆場……
白晝的天穹被掀開了,夜空的幕布被他單手扯來。
他那年輕得過分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
但他所立之山河,為他搖動。所懸之天地,為他感懷。
於是乎夜覆白晝。
於是乎星穹臨世。
人們視線所及,夜空中亮起了一顆又一顆的星辰。
美麗!莫測!神秘!
數不清的星辰,在高穹結成了一張無比繁複又華麗無極的浩渺星圖。
一切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星辰,都不再吝嗇自己的光耀。
古老星穹似乎被他一隻手扯了過來,低俯人間。
而後……九天星落!
這是很多人永世都不能夠忘卻的勝景。
那懸在夜幕中的星辰,一顆接一顆地爆發了。
星光如投槍飛瀑!
永世向大地奔流!
一瞬間自高天而至人間,根本就抹殺了人們的反應時間!
誰能描述此壯景
誰能形容其萬一
若不能身臨其境,不可知此絕世之威!
一抬手白晝已夜,一揮手星落九天。
在這樣一個瞬間,星光如柱,貫天地如林。
整個江陰平原,甚至於包括那一座尚在遠處的同央城,全都在星光的打擊之下!
此真滅世之威!
大夏鎮國軍統帥、上將軍龍礁,此刻麵帶血汙地駐馬於軍陣中。
殘餘的四萬多名鎮國軍將士,圍繞在他的戰旗之下。
可是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此時他做任何反應都已是來不及!
十萬鎮國軍軍容齊整、拉開陣勢,他還能持之與真君爭鋒。此刻軍隊戰死過半,兵煞幾乎耗儘,憑他龍礁,即便是焚身滅魂,也無力回天。
所以在這樣的時刻,他隻是仰頭望天,他隻是仰望星空。
真美啊。他想。
他已經很久沒有仰望星空的時候。
身為夏國上將軍,鎮國軍的執掌者,他早就丟失了迷茫的權力,更不再擁有幻想的自由。
與李正言的這一次正麵交鋒,他自問已經是傾儘了所有,他能夠貢獻給國家的力量,已經全部貢獻了……除了還沒有戰死。
鎮國軍上上下下每一個將士,也都拚儘一切,方才給逐風軍也造成了慘重的傷亡。
鎮國軍這十萬將士,已經戰死的五萬餘,還活著的四萬餘……每一個,都是他練出來的兵。
那麼好的兵……
這些年來他完全是住在了軍營裡,三操五演,從來不敢懈怠。將士們的衣食住行,他像照顧自己的親生骨肉一樣關切。
這些年來的每一天,他都希望這一天不要到來。這些年來的每一天,他都在等這一場戰爭。
這些兵都是好樣的,他們平時沒有偷懶,拚命的時候沒有慫,他們與大齊九卒衝殺到了最後!
大夏以舉國之力奉養二軍,今時今日他可以說,鎮國軍裡的每一個將士,都對得起桑梓鄉親。
朝夕相處者,是血肉填疆者。
他在這樣一個瞬間,想了很多很多。
或許隻有在這樣的時刻,他才能恍惚想起來,他也是一個人。雖為當世真人,亦是芸芸眾生。
他也會有脆弱的時候。
他也……感受到了無力。
就像已經墜落在深淵,手裡隻有一根被油浸透的長繩。無論怎麼努力,怎麼掙紮,怎麼拚命,都隻能慢慢滑落。
他多想做到更多,握住更多,抓得更緊。
可此刻,他也隻能看著。
而後他看到,在無邊無際的夜幕裡,清晰地印出了一個背影。
一個不算魁偉、不夠高大,隻是給人古老感受的人。
他仰麵繁星,而星辰似對他跪伏。
他立在夜空之下,黑色武服如似鐵鑄,竟不為風所動。
大夏武王,姒驕!
他的頭頂是九天星落,他的對麵是真君阮泅。
而他亦隻是抬起一隻手掌!
也像阮泅伸手那樣平靜。
一掌反傾,舉上高穹。
那無垠的夜幕不知為何鋪在了腳下,那廝殺方歇的大軍仿佛站在高天。
人們恍惚見天為地,見泥為天。
原來天地皆在其掌握。
他這一掌推上去,就此翻覆了人間!
江陰平原還是江陰平原,戰士還是那些戰士。
天還是天,地還是地。
但漫天星光都已經倒卷,無數的星辰一一黯滅,黑夜被打回了晴空!!
旭光萬裡,潑灑平原。
大風卷殘旗,好一幅山河大寫意!
其人姒驕,何以稱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