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鐸反而覺得,修行是更有意義的事情。殺賊也好,報國也好,拱衛人族也好,都不是嘴上嚷嚷就可以實現的。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動輒天下蒼生,動不動叫彆人反思的人……自己真的為這個世界做過什麼嗎
腳踏實地的往前走,擁有了足夠的力量,自然就有實現理想的資格。
他也要努力修行了。
再也不去神恩廟了。
宇文鐸又想了想,更改了一下決心——
至少五天內不去。
至於五天後
五天後肯定就回王庭了,到時候再說吧!
……
……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薑望騎在駝背上,晃悠悠地向荒漠深處進發。
一人一劍一駝,青衫遠行,倒也頗有幾分瀟灑——如果不是麵前一個勁飛沙走石的話。
離開生死線未遠的時候,尚不覺得。行至此時,那種被整片天地抗拒、排斥的感覺,就已經非常明顯。
現世是人族之現世,這早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是在這裡,好像並不那麼準確。
說邊荒即是魔域,也未嘗不可。
或者說,它是萬界荒墓侵襲現世的一部分
關於這方麵的知識,薑望還有些欠缺。畢竟已經涉及世界根本,此前他根本沒資格接觸。
現在他可以感受到,有一種無法實質捕捉的乾涸的力量,在不斷地侵蝕著他的肉身與神魂。
哪怕已經金軀玉髓,哪怕神魂之力已經凝練為靈識,仍然會為這種乾涸所動搖。
好在都被身上攜帶的生魂石化解了。
薑望認為,這存在一種規則層麵的交換,不過對目前的他來說,洞察規則什麼的,還很有一些距離,因而瞧不真切。
生魂石的數量是足夠的,為了不錯過觀禮,他隻打算在荒漠呆五天,而宇文鐸給他準備了足夠消耗一個月的量。
緩行在沙地上的烏篤那,倒是不見什麼壓力,自由自在。
在漫長的歲月裡,它早已進化出適應這片土地的軀體和魂魄。
其實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有它頑強的部分。
纖柔的小草,能夠在石縫中生長。如這彌漫死氣的荒漠裡,也有藏在地底的沙蠍——它莽撞地鑽了出來,想要襲擊烏篤那,被薑望彈指滅殺。
念及這些,薑望不由得想到——若是沒有生魂石,沒有超凡修士,僅僅是普通人生活在這裡,在大批量的死亡之後,會不會最後也自然地產生某種進化
就像水族到了滄海,也逐漸發生了改變。現在的海族,已經完全地變成了另一個種族。
當然,沒人敢做這樣的試驗。
咚咚,咚咚。
一個下踩粗壯牛蹄,上半身貼著一對乾瘦雞爪,頂著虛幻的人類男子頭顱,腹部鼓囊囊的怪物,從遠處疾奔而來。
牛蹄踩在沙地上,竟似踩著一種激昂的鼓點。
嘴裡發出刺耳的怪叫,被風沙扯得斷斷續續。
薑望默默地注視著。
他所騎乘的烏篤那,也很平靜,仍在緩步前行。宇文鐸自軍中調出來的這頭黑駱駝,屬於是見過世麵的。
眼前的這怪物,薑望並不陌生,早在清江水底,他就已經見過。
陰魔根本沒有固定的形體,有千萬種怪模樣。他見到了完全一樣的兩個,倒也算是一種緣分。
隻是彼時他看到這怪物,還生出了一種本能的畏懼。如今再見,本能生出的情緒卻隻剩厭棄。
無關於勇氣,這就是生命本質的躍升。
或者說……在神臨之前,人族的生命本質,弱於魔
這種判斷,這種知見,叫薑望生出迷惑。
當然並不會影響他的戰鬥。
陰魔的身軀是真實可觸的,頭顱卻虛幻不定。
這頭顱有時候是人類模樣,有時候是獸類模樣,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此時像是餓了許多天,瘋狂地往這邊跑來,踏得沙塵飛揚。
及至近前,驟然僵住。
它痛苦地嘶叫,但根本發不出聲音。
而後從牛蹄開始,一點一點地燃起火焰。火焰蔓延的速度並不快,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也逐漸蔓延了整個軀體。用一種遲緩的過程,終於將它焚淨。
啪!
隻剩一個皺巴巴的人形頭顱,落在沙地上。
火焰又是一卷,這顆頭顱也不見了。
之所以動用三昧真火,而不是彆的手段,自然是為了補充知見。獵魔是一件長期的事情,要想殺得快,殺得好,首先要了解魔。它的構成,它的生命形態,它的每一部分軀體……
薑望靜默地感受著火焰,不發一言。
咻!
一個頭頂鹿角的陰魔,倏忽從地底鑽出來,探爪切向黑駱駝的蹄子——
啪嗒。
一對爪子都被切掉。
繼而整個身軀支離破碎,留下一顆鹿角獸顱。
劍光驟現驟斂。
薑望隨手一招,將這顆陰魔頭顱拿到麵前,細看了一陣,然後扔進掛在黑駱駝身側的布袋裡。
隨著足跡的深入,陰魔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一開始單獨侵襲,後來三五結隊,再後來十餘隻,幾十隻……最多的一次,足有快兩百隻陰魔一起圍殺過來。
在荒漠的環境裡,人族修士的感知被壓製得很厲害,薑望亦是陷進了包圍圈中,才發現自己的處境。
當然,數百隻螞蟻,還是圍不死人類的。
薑望或劍法,或道術,或神通,不停地嘗試——失手毀掉了不少,但布袋裡的陰魔頭顱還是越來越多。
他對魔的了解,也越來越多。
了解得越多,生出越多迷惑。
而無論他深入到哪裡,怎麼獵殺,都不會有陰魔的慘叫聲傳開。他亦嘗試在邊荒的特殊規則下,把控聲音的力量。
戰鬥從不停歇,修行無時無刻。
黑駱駝繼續慢悠悠地前行,蹄印踏出一條長線。
今時人,古時路。
去年風沙,來年風沙。
人非故人,人亦如故。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條路線上,隻有叮鈴鈴,叮鈴鈴~
其聲悠揚,並不寂寞。
因為在那風沙儘處,有無數……跨越時空的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