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寺依舊如此，明心的眼睛依舊那般的蠱惑人心。</p>

“少師的身體有些虛弱，禦醫去了，可少師說這是他造的殺孽太多，有乾天和，所以拒絕了禦醫的診治，隻想回到北平，想回慶壽寺。”</p>

明心的神色有些憂傷，方醒問道：“佛家不是信輪回嗎？你為何悲傷？”</p>

“無今生，何有來世？興和伯迷障了！”</p>

方醒微微點頭：“來世虛無，何如把握今生，少師這是懷念了。”</p>

朱高煦不耐煩的道：“什麼今生來世！過了就過了，還求什麼來世？”</p>

到了禪房，方醒看到姚廣孝正閉目跌坐，就低聲道：“少師無恙否？”</p>

眼睛睜開，無悲無喜的姚廣孝淡淡的道：“老夫自覺餘壽不多，當歸去了。”</p>

“少師，慶壽寺有什麼好的？”</p>

朱高煦不舍的道：“要不您就搬到我府上去，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多好？做什麼和尚？您不是還有義子嗎？難道您就不準備托他一把？就這樣自己去見佛祖嗎？”</p>

蠢貨！</p>

方醒擔心姚廣孝會發火，正準備幫襯幾句時，姚廣孝卻淡淡的道：“老夫此生桀驁好勝，並無佛心。學儒好殺，學道無情，老夫當年以民心無用，天道獨尊勸說，陛下這才拋棄了顧慮，算是贏了一把。可終究凡胎肉體，不入門牆，不日將化為枯骨。慶壽寺就是老夫為自己選定的地方。”</p>

姚廣孝開始是在天界寺呆了一段時間，然後跟著當時的燕王朱棣去了北平，就任慶壽寺的主持。</p>

在那十多年裡，姚廣孝身兼兩職：慶壽寺的主持；朱棣的謀士和靖難的鼓動者。</p>

朱高煦撓撓頭，有些沮喪的道：“少師，慶壽寺孤零零的，您去了也沒人陪……”</p>

姚廣孝的目光微暖：“癡兒，世間輪回自有定數，老夫不過是早走一步罷了，你且安分度日，自然有你的造化。”</p>

朱高煦黯然神傷，方醒垂眸道：“少師可有什麼交代的嗎？”</p>

這等人心中孤傲，一旦下定了決心，除非是朱棣強行阻攔，否則任誰都無法撼動他的意誌。</p>

姚廣孝的腰背有些彎曲，老態畢露，但那雙眸子依然冷厲：“老夫遠離朝堂，原不該說三道四，不過你倒是有些意思，這幾年明暗布局，這是要準備和儒家對峙嗎？哈哈哈！”</p>

小沙彌探頭進來道：“少師，您不能笑。”</p>

姚廣孝擺手咳嗽，方醒過去給他捶背，感覺到那脊背上幾乎都是骨頭。</p>

姚廣孝愕然，然後眼中閃過一抹回憶之色。</p>

“你先動了儒家的好處，而後又割了勳戚們一刀，鼓動陛下向外擴張，把太孫教成了和你差不多一樣的強硬，文治武功你都占了……”</p>

方醒坐回來，正好姚廣孝那雙三角眼轉過，盯著他道：“你想位極人臣，還是想名垂千古？”</p>

朱高煦有些緊張，他知道老和尚對朱棣有足夠的影響力，特彆是在他暮年時，朱棣不會懷疑他的忠心。</p>

方醒舔舔嘴唇，看著姚廣孝道：“我初逢太孫時隻想隱於方家莊，和妻子孩子逍遙一生，而後進入了漩渦之中……”</p>

方醒笑了笑：“太孫之師嘛！而且還是新學，那些文人把我當做了生死大敵，而武勳也酸溜溜的下絆子，一時間舉世皆敵也！”</p>

“可我這人吧，吃軟不吃硬，既然如此，那就生死看淡，不服就乾！”</p>

姚廣孝微微一笑，他想起了自己：學富五車，可去了金陵連僧官都選不上，於是一怒之下，最後選擇和燕王去了北平。</p>

這一路走來野心勃勃，血淚斑斑。</p>

“白骨砌就了王座，鮮血澆灌了威權！”</p>

姚廣孝微微搖頭，隻覺得今生如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