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姒道:“朝官晉升從來考量頗多,絕非隻憑宋家一言。之前聽聞薑瑤因和押至上京犯有通敵之罪的崔軒曾有來往而被帶走盤問……”
薑夫人打斷道:“那都是謠言!”
薑姒輕哂道:“母親不必著急打斷我,這裏沒有旁人。真相如何,母親與我心知肚明,負責審問以及朝官考核的大人們自然也心知肚明。李家畢竟書香世家,子弟皆飽讀詩書,當是最痛恨通敵叛國之人,理所當然也厭惡與之扯上關係的人。”
她垂下眼簾,刻意不去看薑夫人已然漸漸難看的臉色,繼續道:“李家公子因此仕途受阻,就算他本人宅心仁厚不去計較,但其餘的李家人卻未必,特別是李家公子的雙親。”
“薑瑤在李家受了氣,便回來找母親您訴苦,且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所以您才會這麽著急喚我回來‘問罪’,是也不是?”
薑夫人語氣聽起來有些僵硬,“你想多了,而且我對你和瑤兒從來都是一視同仁。”
一視同仁。
薑姒將這幾個字慢慢咀嚼了一番,而後抬頭笑了笑,“有些事本不想戳破,畢竟沒必要鬨得彼此臉上太難看,日子糊塗便也就糊塗過著吧,但母親這話著實紮心,我便想問上一問。”
“當初您明知薑瑤和那群山匪有關係,卻在我和裴瑾出事後匆匆將人送回汾陽老家躲避,期間從未踏入過攬芳院看我一眼,是為什麽呢?是因為一視同仁嗎?還是因為心虛到不敢見女兒我呢?”
“後來薑瑤在汾陽幫崔軒打探消息引我赴局,若不是裴玨和李校尉還有程將軍,我早就死無全屍。可回到家後,您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質問我想呆在汾陽過節嗎,第二句話是訓斥我在汾陽‘作弄’了薑瑤。”
“怎麽從頭至尾竟不曾問過我一句安危呢?這也是一視同仁嗎?”
薑夫人乾巴巴地解釋道:“我不知她在汾陽還做過那樣的事。”
薑姒追問:“您的意思是上京伴山寺的山匪一事便是知道的了?”
薑夫人張了張口,片刻才道:“畢竟最後你性命無憂,而且瑤兒沒準就是被賊人蒙騙了才一時糊塗犯了錯,沒必要鬨去官府,傳出去對你對她名聲都不好聽。”
薑姒道:“一輩子呆在輪椅上的性命無憂?”
薑夫人吶吶不語。
她輕哂一笑,原本甚至想質問一句她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如若是親生的,為什麽自幼和薑瑤在薑夫人這裏得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態度。
但這念頭一閃而過,卻又被她壓下。
無所謂了,已經不重要了,也許有時候人和人之間就是沒有緣分,僅此而已。
想通的薑姒不再多做糾纏,轉身便要離開。
身後傳來一道略顯疲憊的聲音,“你現在成了縣主,倒是脾氣比以前越發大了。”
薑姒腳步未停。
“逢年過節的禮數,該做的我都會做,您放心。隻是下回若還是為了薑瑤的事,便不必喚我回來了,畢竟情分是越用越少的。”
“還有,辛苦您費心準備一桌點心了,隻是花生酥是薑瑤從小愛吃的,而我對花生過敏。”
簾子被掀起又被放下,腳步聲漸漸遠去。
薑夫人坐在桌前,望著那未被動過一塊的滿桌點心,目光怔然。
過了許久,她僵硬地起身,走到了廂房隔間裏專設的隱蔽的小佛龕前,習慣性地點了炷香插上香爐。
供桌上,一塊小小的牌位安靜地立在那裏。
薑夫人望著牌位上的“愛子薑氏遠清之靈位”幾個字,喃喃出聲。
“若你還在,是不是也要罵我一句偏心呢?”
“我也許真的偏心吧,但每次隻要看到你二姐姐,我就總是忍不住想,明明是雙胞胎,為什麽活下來的偏偏是個不能繼承家業的女兒呢?若你還在,就算你父親沒了,家裏還有頂梁柱,外麵也不會嘲笑我們家後繼無人。”
“可你二姐姐她現在又過得很好,還得了太子的嘉獎,外麵都在誇說不愧是薑家女兒,虎父無犬女。”
“你說,我是真的錯了嗎……”
漆黑的牌位沉默地立在那裏,香燭燃起的輕煙嫋嫋。
屋內一片安靜,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