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裡間床榻上的商秀才，早就已經醒了，往日聽了會讓他有些不耐煩的織布聲，此刻聽著卻像名家彈奏的曲子，他躺在安靜聽著，良久，閉上眼，輕輕歎了口氣。</p>

商秀才翻身坐起來，擦了擦淚痕，穿上靴子外袍出去。</p>

妻子正織布到了關鍵時，他也不打擾，就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就這麼托著腮，安靜看著。</p>

那如有實質的目光，竟是將織布的年輕婦人看得有些羞澀起來。</p>

二人雖是夫妻，但也就最初幾個月甜蜜過，丈夫每日讀書、交際，與她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很多，等她有了孩子後，二人每日能說的話，也就是那麼固定幾句了。</p>

丈夫已經很久都沒有用這樣熱烈的目光看著她，商娘子不禁露出了羞喜的神色。</p>

她卻沒注意到，商秀才心事重重。</p>

商娘子問著丈夫：“你可是渴了餓了？灶上熱著水，待我織完，就去給你泡一壺茶。”</p>

想到丈夫往日裡最關心，除了讀書跟交際，就是小兒。</p>

她便一邊手裡忙個不停，一邊繼續說：“小寶給爹娘叫去了，怕是明日才能回來。”</p>

他們家這院子，其實不是買下來，是長租下來。</p>

因這裡距離商秀才讀書的縣學相對近，而商家老家是在城外鎮上，商娘子口中說的爹娘，是她的公婆。</p>

雖商家有三個兒子，商秀才是最小的那個，但他們家小寶生得白淨聰明，最得老兩口喜歡，所以隔三差五，商秀才爹娘就會進城一趟，給他們送一些鄉下種的蔬菜瓜果，再將孩子接走住上一兩日。</p>

商秀才怔怔地聽著，這些話往日也經常聽，可卻不像是現在這樣，光是這麼聽著，都不覺得厭煩。</p>

妻子溫柔的目光，像是月光下的池水，讓他</p>

忍不住沉浸其中。</p>

商娘子說了一會，見丈夫還是坐在那裡看著自己，一言不發，她不由有點遲疑，問：“可是讀書遇到了什麼難題？又或與人有約？”</p>

是了，丈夫過去讀書遇到難題時，常常就是這麼一副模樣。</p>

她就勸著：“讀書要緊，交際朋友也是要緊，若是你與人有約，就不必在家裡陪我。”</p>

“那我走了，你……”終於，商秀才開了口，聲音乾澀。</p>

商娘子背對著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催促：“有事你就去吧，家裡有我呢。”</p>

商秀才握緊拳頭，又鬆開，幾次終於下定了決心，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乾巴巴說了句：“那我就走了。”</p>

說著，就匆匆向外走去，直到出了屋門，快要走到院門口時，又忍不住遲疑了下。</p>

身後是婆娑的樹影，以及微風中輕輕搖曳著的小葫蘆，屋裡吱呀吱呀的聲音，仍不斷傳來，都不必回頭去看，就能想象得到妻子正不斷織布的模樣。</p>

她頭上戴著的銀簪，還是他們剛成親時，他親手為她買的，上麵刻著一對依偎在一起的鴛鴦。</p>

那一刻，往日的恩愛，以及一家三口在一起畫麵，一下子猶潮水一般朝著他猛拍打過來。</p>

商秀才的臉上露出猙獰，掙紮著，就像是身體裡有了另外一個人，在與他角力一般。</p>

要不要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