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雲層之上, 太陽神殿。

薄紗垂墜的床上，美得雌雄莫辨的中年男人在睡夢中皺起了眉。

拉在做噩夢。

他夢到了很久以前，他誕生自太陽時候的事。

太陽太熱, 力量太強大了，拉花了漫長的時間才終於征服它, 成為了掌管太陽的神明。

此後的萬年，他一直是這個世界的至高神。

因為忤逆拉而被拉殺掉的神明不在少數, 更別說人類了。

隻是近日，那個叫做庭深的人類, 帶給了拉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他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權柄如此不自信過。

他要求其他九柱神和他一起, 守在太陽神殿, 並允許那些上不了台麵的小神明也來到太陽神殿裏, 統一戰線，對付那個狂妄的法老。

隻是有世界意識的保護，他們縱使貴為神明, 也無法直接對庭深出手。

隻能以下注的方式，來參與人間的戰爭。

這段時間，在巴比倫城, 一座新的太陽神殿正在投入建設, 尼布甲尼撒二世為了討好太陽神, 竟然要將太空神努特在內的其它神殿，全部改為太陽神殿。

他的這一舉動的的確確討好到了正因為庭深而冒火的拉。

也讓其他神明鬆了口氣——拉終於正常了點, 不再整天陰惻惻地打量著其他神明了。

拉也的確需要一個不被打擾的睡眠。

於是，他選擇在庭深與阿努比斯在沙漠中穿行的時候，進行一次休憩。

隻是這一睡就是好久。

拉不光錯過了庭深臨時更改目的地, 就連庭深抵達大馬士革了，他都沒能醒來。

也導致, 當庭深說出那些話時，他仍陷在記憶構成的噩夢中，與太陽搏鬥。

隻是這一次，沒那麽好運了。

神明通常不會做夢，因為他們的夢，具有預見性和現實意義。

“神明，正在被世界淘汰。”

命運的長矛來到了這裏。

像是言靈，隨著大地上一個人類認為他們不需要神明，而他旁邊的神明聽到了，並進行思考。

雲層之上，拉正在被剝奪力量。

無儘的、強大的太陽神力，被從他睡夢中的身體裏抽出，像光華流轉的橙色絲帶，被風裹挾著往神殿外麵溢散。

陽光在這一刻具象化。

世界意識從拉的身體裏抽出的太陽神力，比任何時刻的陽光都要美麗。

而裹挾著它的風，來源於太陽神殿裏的另一位神明——風神荷魯斯。

荷魯斯，古埃及神話中法老的守護神，王權的象征。他是冥王奧西裏斯和魔法女神伊西斯的兒子。

神話晚期，他與太陽神拉的形象產生了重合——荷魯斯代替拉，成為了新的至高神。

他被後世尊稱為“朝之太陽神”——足以說明荷魯斯的強大。

此時此刻，荷魯斯也是第一個察覺到神權開始坍塌的人。

大殿內，眾神鬨成一團。

所有神明都在同一時刻感受到，自己的神權正在被擠壓。

那些代表他們權柄的超人部分，正在分崩離析。

獸形的神明無法維持住狀態，侍奉他的神官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神明與凡人一樣的臉龐。

甚至代表春天的女神，她周圍的綠葉正在化為粉末。

他們引以為傲的力量，被從他們的身體中緩慢地剝離出。

數百位神明亂成了一團。

有人驚呼道：“快去找太陽神！”

幾個太陽神官對視一眼，連忙往神殿後麵的住所跑去。

就連賽特，這位戰力最強大的神明，都無法阻止手中的黃沙越來越少。

“荷魯斯，瞧瞧，你的那位後代，可真了不起。”這個時候，賽特還有心情開玩笑。

荷魯斯作為奧西裏斯與伊西斯的兒子，雖不是原身的直係父輩，但也是祖先之一。

也是因為這層關係，與他相好的雙性神賽特，雖然總是嘴上不饒人，卻還是堅定地站在庭深這邊。[1]

“他也是你的後代。”荷魯斯提醒道。

賽特是奧西裏斯的弟弟，當然也是庭深身份上的祖先。

賽特撇撇嘴，不理他了。

轉而和一旁的伊西斯聊起來：“姐姐，要不趁現在，咱們把拉殺了吧？”

唯恐天下不亂的戰爭與沙漠之神，今天也想搞事情。

要是平常，荷魯斯怎麽也要加入他的話題的，畢竟賽特少有主動和他搭話。

隻是這會兒，周遭越是混亂，荷魯斯的心中就越迷惑——所有神明都在驚恐自己的神權正在坍塌，隻有荷魯斯，雖然屬於風神的神權被削弱了些。

可他的心臟，正在被另一種東西包裹——王權。

此時時刻。

名為王權的力量，正在他的心臟上成型。

並非神權，而是一種蘊含著強大力量的枷鎖。

荷魯斯隻能借用，無法支配。

新生的力量賦予他可調動神力的同時，也銬上枷鎖，要求他成為王權真正持有者的守護神。

荷魯斯感到自己無比強大。

他低聲朝坐在旁邊的父母及伴侶耳語了幾句。

隨後，趁著混亂，四人悄悄離開了太陽神殿。

如今，阿努比斯被拉指派到人間，杜埃的封印不夠穩定，導致四人行走在雲朵上，第一次發現，雲居然是軟的。

雖然並沒有特別軟，但比之前確實軟了很多，腳掌會稍微陷進去一點。

“你到底有什麽話神秘到非要出來說？”賽特雙手抱胸，不耐煩道。

四人要去的是他的沙漠神殿，因為神緣不太好的賽特，神殿裏並沒有任何低級神明，也沒有神官。

最適合用來談話。

荷魯斯什麽也沒說。

他隻是突然站定，叫所有人回頭。

餘下三人按他說的那樣回頭，便看見了眼球都要掉出來的一幕——真正的、物理意義上的太陽就懸在太陽神殿上。

勁風裹挾著太陽神力，源源不斷地從某個窗口出來，往太陽裏麵倒灌。

荷魯斯麵無表情道：“母親，我覺得我現在可以單殺拉。”

“什麽？”伊西斯大驚，她與丈夫交握著的手，差點把奧西裏斯的陶土手掌捏碎——不同於神權具象化的其他神明，死而複生的奧西裏斯，就是沒了神權，也還是一副陶土身軀。

“但是有神官進去找拉了，他們會喚醒他，所以，拉不會完全失去力量——跑吧。”荷魯斯說道。

“跑？”賽特皺起了眉。

“嗯。不去沙漠神殿了，直接去沙漠。”荷魯斯正色道，“等拉反應過來，恐怕第一時間就會來找我們麻煩，他不會再顧忌麵子，他會殺了我——如果我是他，我也會這麽做的。”

奧西裏斯聽到兒子有生命危險，二話不說就先打開冥界之門，毫無防備的三位神明齊齊往下墜。

——從雲層之上直通冥界，可比庭深那次刺激得多。

還是荷魯斯很快反應過來，用風護住了母親和伴侶，這才讓他們好受了些。

驟然來到冥界，陰冷的風刮過來，除荷魯斯，包括奧西裏斯本人在內都有點懵。

賽特脾氣大，先噴：“你們一家子是有什麽毛病？這就把老子弄冥界來了？荷魯斯不解釋清楚咱們沒完！”

荷魯斯把他扶起來，見父母也在等自己解釋，想了想，在石桌上畫了個小太陽：“我猜這一切，和庭深有關。”

“剛剛，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的神權正在坍塌，我也感受到了——屬於風的那部分被削弱。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是被借去收拾拉了。”

“除開這點，剛剛，我突然多了一個新的神權……不，不能叫做神權，它隻是一股力量，一股被暫時借給我，而我無法支配的力量——王權。”

“是庭深口中的王權，我能感受到它，我知道那就是所謂的王權。”

“那一刻我感覺我與拉一樣強大，甚至更強。但也不好說，畢竟拉是太陽，而我隻是風。”

“恐怕現在拉已經醒了，並且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知道剛剛抽走他神力的是風——雖然這絕非我的本意——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了我，並奪走我的權柄。”

此話一出，冥宮裏陡然陷入沉默。

就連阿努比斯留下來的那些仆人想上來獻殷勤，都被這可怕的氣氛給止住了腳步。

圓桌上，四位神明看著彼此，緘默不語，臉色一個比一個奇怪。

直到賽特踢了荷魯斯一腳，大咧咧道：“都不說話乾嘛？都啞巴？小子，你剛剛好像說你能單殺拉？”

荷魯斯：“嗯，但是……”

伊西斯隨手拿起桌上不知道放了多久還新不新鮮的貢品，塞進賽特的嘴巴。

賽特：“……”

一旁慶幸自己沒插嘴的奧西裏斯：“……”

伊西斯關切道：“兒子，仔細說說那個王權。”

荷魯斯想了想，搖搖頭：“我並不十分清楚，剛剛，我突然看見了命運的長矛，它要求我成為‘法老的守護神’，然後，王權就包裹住了我的心臟——我想，借給我力量的同時，殺掉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伊西斯倒吸一口涼氣。

她是非常有智慧的女神，也在最近多次聽到“王權”這兩個字，有自己的看法，忙拉著兒子聊起來。

進行了諸多模擬。

賽特剛被伊西斯整了，這會兒一邊生著悶氣一邊吃仆人奉上的烤鵝。

倒是奧西裏斯，聽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打斷她：“親愛的，或許你還記得，我曾經當過法老？”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緩緩看向他。

奧西裏斯繼續道：“我對王權有一點自己的理解，我本來想說的。”

伊西斯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

可奧西裏斯話鋒一轉：“但是我想，有個人比我們更適合定義王權——剛剛，我聽到了乖崽正在祭頌《白晝通行書》，我的建議是，反正和拉鬨掰了，不如我們直接去人間一趟？”

伊西斯：“……好。”

居住在雲層之上的神明輕易無法去到人間，但他們現在正在冥界裏。

而庭深，正好在用《白晝通行書》召喚奧西裏斯，那麽有什麽理由不去人間一趟呢？

伊西斯欣然同意。

於是捎帶著一家人，奧西裏斯降臨人間。

·

大馬士革，臨時收拾出來的行宮。

庭深打發走了包括英普在內的所有人，以極快的速度手抄《亡靈書》，並聲情並茂地朗誦起來：

【在那巨大的屋子裏，在那火的居室，在那計算全部年數的黑夜，

在那細數歲月的黑夜，

請將我的名字歸還於我。

……】[2]

其實這段他都能背了，但《白晝通行書》要求必須寫下並焚燒，才能傳到神明的耳邊。

古埃及文又很難寫，庭深必須用係統輔助，才能抄寫時不出錯。

雖然步驟有些古板，但好在效果很好，庭深話音剛落，神明便降臨人間。

“太ye……太奶！”庭深強行變調，撲進微笑著張開雙臂的女神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