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疤痕(1 / 2)







幼時我謹遵父命,日日苦讀,心中懷的不是天下,而是功名。我母親勢單力薄,通父親的婚姻隻不過是小我的犧牲換來母族的短暫榮光,我將她的鬱鬱寡歡和父親的殘忍決絕都看在眼中,那時我也曾年少輕狂不知所謂而直抗整個家府,一向溫柔的母親痛打了我一頓,她的話卻是全然柔和。

她說,亭兒,我教你的是明哲保身,若今日我不下這樣重的手,明日他人要的會是你的命。

從那以後,我凡事總是要忍讓幾番,退之又退,退無可退,我習得陽謀陰謀,卻還是因為母親的嚴明教誨而小心翼翼,萬事苟活。府中人的陽奉陰違,塾中孩童的捉弄取笑,因著母親的原因,我避免著一次次正麵交鋒。

母親病死的時侯,單我一人守在她榻前,我攥住她僵冷的手,時值冬日,房中因常缺少炭火,沒有一絲暖意,活像亂葬墳頭崗,無底凍風吹,父親不知多久未曾踏入房內,大抵是覺得如此淒景有損他的尊威。我心底有的是悲涼,但隻能按捺,僵了一臉的木然,從府中柴房中翻倒出一席,磨磨損損像個紮不攏口的破布袋,我裹卷起母親瘦小的身軀,端莊放置在小牛推車上,吃力地推車出府。

這一天的我拚儘了全力,差點無聲湮沒在漫天暖陽中的銀寶飛雪裡,為雪光眷戀的我,來不及細細咀嚼飛來橫禍的苦澀,就落得個遲到學堂的下場。學究且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了,這大抵又成了那幾位找我麻煩的有力導火索,我於通一天第二次在銀寶飛雪暢快飛舞的庭院裡翻滾得十分狼狽,臉頰埋入雪坑裡時,觸到了名為殘忍的冰天雪地。這天第一次麵朝下懷抱雪地時,我就自料開了個黴頭,那還是在尋置一處乾淨的地埋葬我母親時。

暖陽自泄天機,隔雲稍縱層樓,我口中含著還未殆儘的血腥,凝視庭院中矗立雄奇的琉璃百寶塔,自覺目光愈發散了,視線中模糊得一片沉寂,好像已經狩獵一空的山林,餘下的隻不過浮雲,不見蒼生。

有的東西蘇醒之時就像春景漸透,回憶也是如此。我臥在雪中,就像魚困於砧板;耳畔脆如金鈴的嬌聲破冰,順風直襲而來。

“喂!”

少女的聲音如春筍淺露,激蕩起一圈層層漣漪,我奮力睜開乏力雙眼,就一眼望見許千詩那張湊近的笑得百花失色的嬌顏,直像酸酸甜甜的酒釀丸子,因著在暖融融的飛雪之中,更顯清甜。

那幾個專找麻煩的小鬼似是很忌憚她,隻聞得她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句石破天驚,就哇哇亂叫一通,腳底抹油開溜了。許千詩打量著我,可以說是慈善非常,眉宇間卻重重疊疊砌起石壘,看起來像個專管頑固的小神佛,她從一側背著書帶的陪讀小丫鬟手中接過一方巾帕,端端正正地遞給我,笑得頑靈:“擦一擦臉!”見我冷冷看著她卻無動作,她咧嘴一笑,似並不放在心上,“我都看到他們找你下棋了,端的是一副小人挑釁樣!看他們凶神惡煞地將你拎出去,我長了個心眼,這不,剛好幫上忙!”

看著她眉眼彎彎的臉龐,我渾身惡氣驟降,隻還是冷著臉,她又示意地向我伸了伸拿巾帕的手,我勉為其難地移開眼,伸手接過,擦擦嘴角血跡,回看向她,當然臉色更臭了幾分。

許千詩笑得很是開懷,還大氣非常地收我讓她小弟,我明擺著冷臉相對,她還是不撞南牆不死心地硬要與我稱兄道弟。可越與她相處,我變得愈加圓滑,少年時期的棱角被利落磨平,日益出落得世人眼中的絕塵公子,我待她並不如她待我那般好,止於人前人後平行街市,閒時棋落把酒話桑麻,那些傳言我與她是金童玉女的流言在我飲下毒酒身死後悄然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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