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如今已有四年未見。
楊士奇驚駭之餘,總算意識到,當日海壽回京,那行囚車人馬一掠而過,自己瞧著眼熟之人,竟正是自己的大兒子。
“陛下!”
“犬子何辜,不知為何被東廠拘捕,從江西千裏迢迢一路帶來京城?”
楊士奇關心則亂之下,竟是不自覺帶上了詰問的語氣。
楊稷見自己老爹語氣這麽硬,頓時跟著囂張起來:
“對啊父親,這些東廠狗腿子真該死,父親您貴為內閣首輔,為大明立下無數功勞,他們竟對您如此不敬!”
楊士奇臉色頓變。
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當著聖上的麵,居功自傲,這是自尋死路!
心頭咯噔大跳,趕緊磕頭,卻已經遲了。
隻見朱瞻墡轉過身來,不以為忤,笑眯眯說道:
“對啊,楊首輔為國鞠躬儘瘁,海壽,你好大的狗膽,居然把楊首輔的大公子拘捕進京!”
楊士奇一顆心頓時如沉入冰水之中。
這位新君如今在朝臣之中,已暗中有了笑臉虎的稱呼。
越是笑容滿麵,之後的手段越是酷烈。
海壽此時早已怒從膽邊生。
聖上說自己好大的狗膽,這是讚譽之詞。
可楊稷一個馬上要死的紈絝子弟,居然敢罵自己的東廠是狗腿子?
在海壽心底,已經給楊稷判了死刑,而且是慘不堪言的死法。
海壽出列,聲音恭謹之中帶著冷颼颼殺機:
“聖上,老奴從建寧回程之時,有百姓攔道喊冤。”
“說是楊首輔家的大公子在吉安府泰和縣專橫跋扈,欺男霸女,為強買良田,活生生打死人。”
“事主家人到泰和縣衙,吉安府衙報官,均被地方官趕出衙門,甚至威脅他們,若敢再多生事端,就將他們也抓進大牢。”
“事主家人求告無門,偶然聽說老奴經過該地,這才冒死攔路申冤。”
“老奴已詳細查過,此事千真萬確,老奴也將事主家人帶回京城,求聖上定奪!”
海壽的話剛說完。
“什麽!竟有此事!”
“什麽!竟有此事!”
一個是朱瞻墡怒不可遏的聲音,一個是楊士奇震駭欲死的聲音。
大明律曆來最為嚴苛,殺人者償命,楊稷已是救無可救。
楊士奇心頭一片絕望。
偏偏這時楊稷還不識趣,不在意嘟囔道:
“父親您可是內閣首輔,咱們大明朝頂天的官,殺個把低賤的平頭百姓,有什麽了不起的。”
朱瞻墡嘖嘖稱歎:
“楊首輔教子有方啊。”
“朕記得,朕的曾祖,太祖洪武帝,起事之前,也隻是個平頭百姓而已。”
“楊首輔更是自小失怙,少年之時,為奉養母親一餐一食,四處奔波。”
“沒想到隻是區區幾十年,桑田滄海。”
“楊首輔,你忘本了!”
楊士奇瞬間如同蒼老了幾十歲:
“陛下,犬子罪不可赦,請陛下依國法處置。”
“罪臣未能教導好孩子,縱子行凶,罪臣請求致仕歸鄉,反思己過。”
朱瞻墡皮笑肉不笑拒絕:
“那可不行,楊首輔可是朕的股肱,朕怎能讓楊首輔離京歸鄉呢?”
“楊首輔舐犢情深,要不咱們也交由京城百姓評判,或許京城百姓念在楊首輔為國辛勞幾十年的份上,求朕赦免楊稷之罪呢?”
“對了,楊首輔似乎還有個孩子,叫楊檤來著?應該不像楊稷這般無可救藥吧?”
楊士奇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蒼老佝僂身軀晃了晃,趴回地麵。
有氣無力磕了三個響頭:
“臣明白了,罪臣告退。”
蕭瑟聲音中,已滿是死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