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敬堯也想得很簡單。
若太子真是為了一個沈驪珠大動乾戈,那麼把沈驪珠給他就是。
他是男人,肯定沒有陸夫人那般情緒外放,但阿遙因她亡故,器重的長子陸伯淵竟然也迷戀這個女子,他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也覺得沈驪珠是個紅顏禍水。
若此次禁軍圍府並不是因為一個女人,而是他的那些事暴露了……
如薇既說,太子喜歡沈驪珠,那麼他把沈驪珠給太子送去,也算是有獻美之功,相信太子看在美人的份上,也會對他和陸家寬宥一二。
一室透暗,唯有眼前擢取數縷燈火,照亮上陸敬堯斯文儒雅的麵龐,而陸如薇看著隻覺得眼前的父親,令她感覺到有一絲……陌生。
陌生得令人心驚。
心,不知為何跳動得很快。
陸如薇眼神直勾勾落在父親手中的那包藥粉上,喉嚨乾啞地吞咽了幾下。
她其實心裡很明白,這裡麵也許不是什麼好東西。
卻最終,還是伸手接下了它。
是,父親。
自從二哥成親那晚,得知太子喜歡沈驪珠這件事情,她雖然是嫉妒生恨,沒辦法再拿沈驪珠當作朋友,但是也沒有做出過什麼實際傷害她的事情。
她也是有自已驕傲和底線的貴女。
但是現在……
為了陸家,她願意打破底線,去做一些自已從前不屑做的事情。
哪怕辜負和愧對死去的二哥。
陸如薇垂下睫羽,握緊了藏入手心裡的那包藥粉,這般想道。
…
隻是,接下來的幾日,陸如薇都沒有找到機會做這個事。
難的並不是怎樣將情絲繞下到沈驪珠的飯食裡,畢竟這玩意兒無色無味,不易察覺。
難的是怎樣將沈驪珠……送給太子。
墨羽黑騎,手持長戟的禁軍,將陸家裡外圍得如同鐵桶一般,前幾日甚至連出門采買菜蔬與炭火的小廝都禁止離府,連隻鳥兒都不讓飛出去。
也就隻有三日前,沈驪珠出府過一趟。
或許是得了太子的什麼命令吧,那些禁軍對沈驪珠倒很是恭敬,就像是提前將她當做太子妃那般尊著。
哪怕她要做的事情,是主動將沈驪珠送到太子床上去,但是一想到此,陸如薇依舊心裡抓撓似的難受。
沈驪珠分明嫁過人,太子就那麼喜歡她,半點不在意嗎
這種難受和刺撓,就像是當日她被禁軍的長戟攔在靈堂外,聽見裡麵傳來的細碎動靜和女子的泣音,忍不住在心裡胡思亂想,然後將手心都給掐破,弄出鮮紅刺痛的淩亂傷痕來。
那些傷痕,至今還留在掌中。
就如同她至今不知道,那日靈堂裡沈驪珠和太子發生了什麼,總避免不了胡亂猜測。
總之,那日沈驪珠衣裙鬢發淩亂的跑了出來後,她不再存有死誌,開始好好用膳。
陸如薇想,也許沈驪珠早就背叛了二哥,也許太子那時就向她許了太子妃之位吧。
她以已度人,認為天下女子都難拒絕那樣的尊位,何況驪珠一個夫君新喪的二嫁婦人。
後來幾日,或許是不能短缺了風雪軒的東西,一些菜蔬和炭火被允許送進來,卻是由禁軍仔細檢查過的,半點空子都鑽不得。
眼見一日過了一日,陸如薇心裡逐漸焦躁了起來。
未知總是難熬且令人恐懼的,她很難再沉得住氣,隻想儘快將事情給辦妥。
可是,要怎樣才能避開禁軍,沈驪珠送出去呢……
落薇院中,陸如薇咬著唇走來走去地思索,將嘴唇都給咬破。
忽然,她靈光一閃。
對了,明日!
明日就是……
二哥起靈落葬的日子。
府裡想必會淩亂一些,她和父親母親應該也能出府,說不定就是唯一能夠抓住的機會……
陸如薇呼吸微微急促,心下細細地計劃了起來。
誰知,在二哥移靈柩落葬的這天,禁軍依舊沒有讓她們離府半步,隻有沈驪珠以及她那名叫淺碧的貼身小婢,被允準隨靈柩出府。
母親哭罵,我的阿遙今日落葬,本來就是青絲送白發,那是我兒,為何我這個做母親的卻不能相送!是太子就可以——
閉嘴!在母親說出什麼悖逆妄言之前,父親及時喝止了她。
母親雖然住了口,卻滿臉的餘怨難平,眼神恨恨。
陸如薇也滿心焦灼。
但,卻最終無可奈何。
因為皇權高於一切,甚至是性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
這天,碎雪晶瑩,像極了天地間落下一場素白紙錢相送。
墨色棺槨被一隊禁軍抬到墓地時,上麵都覆了層薄白。
沈驪珠未曾想到,最後為陸亭遙擇一墓地掩埋處,竟然是千金台行宮的後山。
隻有早夭的、未成婚的男女,死後才不得入祖地。
沈驪珠睫上碎雪被融化,蜿蜒落在頰邊,似眼下的一抹淚痕,她道:殿下,阿遙雖未及弱冠,未有後嗣,卻已成親,應當葬在陸家祖地才是。
李延璽一襲墨裘,襟口鎏金,映襯得容顏華貴如月,那比衣上墨色還要濃烈三分的眸,輕瞥了驪珠一眼,淡淡道:
阿姮,陸敬堯貪墨,背後惡行無數,陸家有抄家滅族之禍,你說此事一旦被金陵百姓知曉,陸家祖地會被如何葬在那裡的陸亭遙會被如何
會被掘墳挖墓……
沈驪珠忽然打了個寒顫。
因為百姓對貪官的怒氣,必須以什麼鮮血來抹平,哪怕阿遙什麼都不知道,隻要他姓陸,就必須承受金陵百姓的怒火。
而千金台行宮——
除非大晉朝覆滅,改天換月,否則沒有人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擅闖,行大逆不道之舉。
阿遙葬在皇家行宮的後山,雖然會有些孤單,但他的墓會很安全。
……謝謝。沈驪珠這一聲謝,說得真心實意。
在般般事情過後,她對他終是有了感激。
太子卻道,不必。江南行宮很少前來,在後山葬一兩人也沒關係,而你將來死後是要與孤葬在一起的,所以阿姮……
為了你,孤願意大度一回。
沈驪珠冰涼的睫毛顫了顫。
這一次,她沒有反駁。
靈柩放落地上,禁軍開始挖墓坑。
懷裡抱著東西的淺碧,看著太子一手執傘,傘麵傾斜,遮住小姐頭頂的碎雪。
而小姐未曾注意到,太子肩上落了層薄薄的積雪,隻眼神落於二公子的棺槨上。
她忽然就覺得——
原來命運弄人竟是這般感覺。
太子竟然愛上了小姐,在給了她諸多傷害後。
若是三年前,他沒有在選妃宴上說那樣的話,也許他們之間從始至終都不會有二公子……
那麼,小姐如今便也不會經曆喪夫之痛,這般傷心悲慟了。
龍璃禁軍都是以一頂百的好手,墓坑很快就挖了出來。
在靈柩最後被掩埋之前,墨色棺槨被打開,親人做最後的道彆。
陸敬堯陸夫人和陸如薇,都不被允許離開陸府半步,不能前來,就隻有驪珠這個妻子送他……這最後一程。
所有人都站離得遠了些,包括太子。
沈驪珠纖手扶在棺邊,看著靜躺在裡麵的男子。
霜寒露冷,停靈七日,陸亭遙的容顏也不見有絲毫損毀,依舊那樣栩栩如生,除了臉色雪白些,看起來就像是陷入了一場漫長的沉睡。
仿佛若乾年後,等待著被誰人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