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等偉大的高緯度生命卻沒有屬於自己的獨立意誌,隻有無數意誌組成的集合,具體表現為生存的欲望,吞噬的渴求,人間的一切對於它而言,都是養料,生存和進化是從亙古以來,唯一有意義的事。
張月鹿曾聽說過,許多入魔之人的觀念中隻有三個境界:螻蟻境,凡是不如自己的,皆為螻蟻。道友境,與自己相差不多的,皆是道友。前輩境,隻要比自己強的,都是前輩。
這種觀念拋棄了大部分禮法道德,根本不講道理。可是在這等存在麵前,就說得通了。
見識過此等存在,體驗過自己的渺小,才會生出如此直指本質的想法。
在這等存在麵前,凡人皆為螻蟻。
且不存在任何鄙夷、不屑、蔑視等情緒因素,而是從生命形式上給出的合理答案。
就好像人不會從一窩螞蟻身上找到優越感,也不會因為踩死一窩螞蟻就帶來高人一等的喜悅。
高人一等的關鍵是人,是同類。
踩死你,與你何乾?
在洶湧如潮水的恐懼之中,張月鹿竭力穩定心神,同時在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就是域外天魔嗎?”
張月鹿這等修為、這等心誌尚且如此狼狽,普通凡人就更不必說了,隻要目睹,隻要感知,輕則變為瘋子,重則身死當場。
蕭和尚作為對標人仙的大阿羅漢,已經不是凡人,自然能抵禦恐懼,保持心神穩定,可還是大感震驚,也感覺到了極大的危機。
他萬萬沒有料到齊玄素竟然有如此手段。
逃是肯定逃不掉了,事到如今,隻能拚一下了。
雙輸總好過單方麵的大敗虧輸。
於是蕭和尚繼續催動右腕上的念珠,身周環繞的業風越來越大,終是在風中生出了零星業火。
起初的時候,業火隻是星星點點,仿佛隨風飄蕩的逸散火星。
不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很快,火星化作火苗,火苗又化作熊熊火焰,迅速蔓延,在蕭和尚的身上劇烈燃燒起來。
無論怎麼看,都透著一股悲壯的意味。
蕭和尚整個人如同風中殘燭。
可惜蕭和尚不是拜火教徒,否則還能高呼一句:熊熊聖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另一邊,齊玄素距離那張“巨口”更近,可是他卻格外清醒。
“神符”為他施加了一層庇護,他不僅不怕,甚至還透過與天同大的“巨口”看到了一個黑影。
那是一張人臉。
這張人臉相較於普通人臉,顯得極為扭曲,不過依稀還是能看出與王巨君有著幾分相似。
齊玄素知道,這張扭曲的可怖人臉其實是一張“麵具”,在“麵具”之下才是其真正麵容。
那裡沒有看到類似眼睛一類的存在,隻有一張深不見底的大嘴,仿佛深淵一般,漆黑一片,深邃無比,根本看不到邊際儘頭,仿佛通向一個未知且不可描述的混亂世界。又給人一種斑駁之感,散發著空洞、虛無的氣息。
齊玄素整個人都在顫抖,並非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手中托舉的人頭,若非有“神符”加持,他已經把持不住。
也正因為“神符”的存在,齊玄素幾乎可以把“蒼天”整個放了出來,而不是像“掌櫃”那樣隻能讓“蒼天”泄露出些許氣息。
這次的“蒼天”與齊玄素初見時的“蒼天”,完全是雲泥之彆。
終於,一個圓形的世界強行“擠”進了人間,然後如隕石一般降落人間。
甚至不能用流星來形容。
不是幾個光點從空中劃過,更像是天塌了。
流星的隕落隻是一點,天的塌陷卻是一麵。
無處可躲,無處可避。
蒼天隕落。
蕭和尚在“蒼天”麵前顯得渺小無比。
直麵“蒼天”,這是儒門聖人王巨君才有的待遇。赤帝後裔蕭王以此推翻了儒門聖人的統治。
齊玄素高舉著王巨君的“頭顱”,高聲道:“蕭和尚,受死!”
整個“天空”越來越低,不斷下降。
唱什麼命不由天,卻篤信自己才是天命之選。
你一拳打出,便仿佛蒼天在上。
仿佛。
再像真的也不是真的。
這才是真正的“蒼天”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