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弈方柯仍不能忘記這一幕。
這是他第一次目睹死人——形態各異的死人。吊在欄杆上的、被一刀釘在門上的、趴在地上的,沒有一個人安詳,沒有一個……活口。
他不敢靠近,怔在門口木然地點人數,隻有五個。他心中升起了一點希冀,幾乎是撲火一般地跑進房裏。
這情景太過似曾相識,已經引起了陸淩柯心中不適,她從胸中提起一口氣壓製狂躁焦灼,鎮定下來重新關上大門,走上前去查看屍體上的傷口。
她一眼就斷定動手的人身手不差——雖然死相淒慘,但幾乎所有人都是被一刀斃命,受了兩刀的人,她能看出,是其中一刀有些微的偏差,不夠致命,遂被補上更要命的一招。
這些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何至於刀刀索命。
眼前景象與記憶中的慘象重合,陸淩柯的心才有了些鬆動。
弈方柯跌撞著跑進許府二老的臥房,心涼了半截,不久之前還慈眉善目的兩位長輩,均被抹了脖子,蜷在地上。他哆嗦著手去碰他們的身體,僵硬冰冷的觸感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太陽穴。房間一片狼藉,所有能翻的地方都被人翻了一空。
洶湧的絕望快要將他淹沒,可他自顧自地念叨著“還有他們……對…還有他們……”,他匆匆忙忙地衝出門,不留神被門檻絆了一跤,鼻梁瞬間磕得青紫,疼得眼淚都湧進了眼眶。
他一瞬間沒有勇氣再去看許家兄妹,他其實,心知肚明。
有一隻手揪起他的袖子,聲音微啞:“起來。”
弈方柯抬頭望向陸淩柯,她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突然能夠明白她曾經曆慘象時的心緒。
一個姑娘都熬過來了,他像什麽樣子?
弈方柯就著她的手站了起來,跑去了許晉的房間。
可他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同樣的淩亂,不同的是,許晉癱坐在床邊,頭被砍掉了一半,搖搖欲墜地掛在脖子上,森森白骨毫不掩飾地裸露著,弈方柯終於爆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就連陸淩柯都被刺痛了眼不敢多看。
仍然抱著可笑的希望,弈方柯這個骨子裏的樂天派徑直走到許晉身邊,伸手摸他的刀口,摸到了一點黏稠的鏽紅——血已經乾涸了。
他終於癱軟下來跪在了地上的血泊中。
弈方柯渾身顫抖,可不等陸淩柯反應,他隨即就像發了瘋的狼狗一般躥進了許沐的房中。
一個大血洞猙獰在許沐的額頭上,她身著素白的中衣,緊抓著衣領的雙手已經發青,像一株枯萎的玉蘭,脆弱地倒在梳妝台邊——她撞死自己的地方。
她死了,不用你不知好歹地百般為難了。
弈方柯揮了自己一巴掌。
陸淩柯看見,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溢出,順著光滑的臉龐一路流到了下頜,掉落下來,浸入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