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覺著啟程這麽愉快，弈方柯起了個大早，膩膩歪歪地嘻嘻笑著抱過陸淩柯，挨了起床氣極重的陸大小姐一頓捶。他一邊背起自己滿滿當當的包袱，一邊躲著跳出了門。

寒蟬寺的東院牆外有棵粗槐，綠蔭如蓋，此時正是五月，槐花開了一樹，雪似的點綴著，晨光初升，爍著瑩潤的光澤。

是個看哪都順眼的晴日。

睡在屋頂，橫著豎著都能硌得人腰酸背痛，沅楓自認為生著一身鋼筋鐵骨，怕自己摔不折腿，從房頂上骨碌到了地麵，好歹先摔醒再說。

她一想到待會要壞了弈大少爺的興致就頭疼，要不是喬落鑠在千鈞一發救了陸淩柯，當真保住了她經脈，她還不能下決心。

沅楓將額頭拍得脆響，先賠上張笑臉，要前去同弈方柯好言商量，喬落鑠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突然開聲：“我去說。”

她愣了一瞬，而後扶額搖搖頭。

這個人哪。

陸淩柯耷著臉邁出佛堂的門檻，揉揉眼睛，三魂還沒歸位，喬落鑠戳在她麵前擋住了太陽。她的個頭將將到他肩膀，睡眼迷蒙的恍惚間她以為看見了自己的哥哥。

陸嘯大她六歲，身材高大健碩，在一眾瘦猴子師弟中間格外出眾，每逢武林盛會，總會有人笑說他像是練掌法的方家人。聽說那方琦城雖從未對此有過微詞，但有心人能看出，他待陸嘯，比之慣常的不苟言笑與穩重妥當，要更疏離一些。

可陸淩柯未曾聽聞自己的哥哥有氣勢被人壓過一頭的時候。

他不同於父親的寬厚與出塵，他是屹立在俗世邊界的一堵永遠偉岸的牆，守住門派，令親人生活得安逸，帶領著門派眾人義無反顧地入世。

晨曦猶弱，喬落鑠的身軀擋住了那才挪動一點腳步的微芒，他的臉背著光，容貌在晦暗中稍隱沒了淩厲，不再那麽分明。

陸淩柯不知何時被淚水模糊了雙眼，她已然醒來，卻看不清眼前是誰。她仰著頭，向前邁了一小步，抬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喬落鑠皺眉注視著她的神情，那一刹以為她走火入魔，但他確實不喜人近身，還是向後退卻半步，有些窘迫地說：“去往洞庭的這些日子，我為你調養內傷……修養生息忌諱急功近利，日後不要莽撞。”

弈方柯的眼睛一刻不離陸淩柯，他漸漸攥起了拳頭。

他再次神經緊張地感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陸淩柯的手懸在了半空，她終於清醒，連忙低下頭，讓將落不落的淚珠子摔在地上，她掩飾著踩住了那兩點破碎的圓跡，揉了把眼睛，慌慌張張地福身，竟行了個女子禮，“多謝喬大哥。”

沅楓沒太睡好，腦子迷糊，聞言也不禁覺得反常。

弈方柯不知是識時務還是如何，沒多詢問，拽過陸淩柯的手腕，抓得緊緊的，問：“從現在開始嗎？”

喬落鑠瞧了眼他攥得死緊的手，眉目間透出股傲慢，“進去，你在旁邊。”

沅楓適時插話：“方柯我們一同在旁照顧著，午間再趕路。”

頭一回貫通經脈，喬落鑠自己心裏也打鼓，陸淩柯現在的內腑再經不起一點衝擊，他必須緩之又緩，可他也得撐住自己的精神。

再者，最初打通經脈非常關鍵，奠定日後的基礎。以後“風涯”接了手，會順利許多。

陸淩柯倉皇收斂這突如其來打的她措手不及的脆弱，鬼使神差地全然信任了喬落鑠。

既然沅楓沒阻攔，想必她也信得過。

日頭漸高漸盛，照進了佛堂裏，收拾得整潔的大堂依稀呈現出了從前輝煌的影子。

約莫一個半時辰的工夫，喬落鑠收力回體，擦了把額上的薄汗，肩背衣衫卻已經塌了。他用手背撐著陸淩柯的肩胛骨，微轉頭說：“讓她躺一會。”

弈方柯伸過一條胳膊，似是無意地橫在他的手上，喬落鑠明顯感到他有下壓的力，掀起眼皮又眯了眯眼，隨即撤了手。

沅楓頭又大了，乾笑兩聲說：“啊路還遠著，我出去買些吃的。”她趁其不備，戳了喬落鑠一下，率先奔下了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