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中，沅楓不知折騰了多少次自己的臉，她罕見地照了回鏡子，銅鏡中自己的臉頰已經在反複搓洗中磨起了皮。

可麵對方琦城，她還是想以故人的姿態，儘管他們連故交都算不上，不過同是從世家子弟淪落成排不上名氣的江湖中人。

她披散下來一半的頭發，像七年前一樣，頭的上半部分黑發被她用手指抓出紋路，腰間鬆鬆垮垮地別著青印劍。

是個亂糟糟但隨性的儀容。

方琦城直到見了她這樣的打扮，才有了些許“她是沅楓”的相信。

她曾是人儘皆知的天資愚鈍，是世家子弟中最不出挑的那個，甚至有人私下說沅老掌門大約會將掌門之位傳給外家大弟子羅寂涯。

背著這樣的毀謗十幾年，她如今還能從容不迫地麵對江湖事，方琦城心頭生起了為數不多的讚賞與敬佩。

方琦城雖表麵待人老成，那隻是繼承掌門人的麵具，實際內裏是個直性子，人隻看武功高強能被自己賞識的，事也隻掛心自己惦記的，其餘的無論是感觸，還是情緒，都是風吹即散的煙塵。

沅楓還沒到讓他看在眼裏的份上。

“我問什麽，你答什麽，如何？”方琦城坐也不坐，高大的身形直挺挺地戳在沅楓麵前。

“請便。”

“滅青印的，是什麽人？”

沅楓向右挪了下身子，斜斜著略微抬臉，“滅我們兩家的是同一人嗎？”

方琦城一掌拍在桌案，桌腿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痕，“這裏隻有你我二人，你還跟我打啞謎？”

沅楓恍然發覺，這恃才傲物的方琦城居然還是個點火就著的脾氣。

“我拿命賭你值得相信？不值啊。”

“求我的時候懇切，事情一解決就過河拆橋，這就是你們青印劍派的本事。”方琦城冷哼一聲，橫臂胸前俯視著沅楓。

沅楓不以為忤，“問個別的，興許我能說。”

“羅寂涯呢？怎麽是你留下。”

沅楓巋然不動的神色出現了細微的縫隙，“是啊，怎麽是我留下呢？”

方琦城：“……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沅楓走到門邊，回轉過來，臉龐隱沒在門外光亮的陰影中，“來做交換。我拿下赤戒刀這一鏢，實則是想跟你、跟馮家熟絡，爭取報仇的助力。”

方琦城心思百轉。

江湖上人人都對雷霆方家驟然覆滅之因有猜測，其中最為甚囂塵上的有兩種，一則是神出鬼沒的無名林氏所為，另一則是活著的方琦城聯合萬鈞山莊馮氏剿滅了自家門派，妄圖另立。

可哪個都不是真的。

沅楓既如此說，那她必不相信後者。

而她若是信了前者，真有心尋求依靠，大可去當蕭菱絮座下狗，求他庇護，無道門乃當今武林稱霸門派，助她報仇還不是易如反掌。

方琦城逼近她一步，沉聲道：“滅我滿門者，當世武林盟主。”

沅楓抿出了一個和善的弧度，“我沒找錯人。”

“可方兄自然不是像我這樣因蠢笨才留一條命，那是為何呢？”

“我受了傷，他不屑於殺我，又抓了一個無辜的姑娘要挾我，我因此才閉口不談當年之事。”

雷霆方家在林立世家中最為端正，門風極嚴，向來信義為先，弱女子為自己所累，對滅門之事守口如瓶的確是方家人能做得出的事。隻是沅楓不意方琦城如此坦誠，又從他麵容上瞧不出一點撒謊的端倪，遂同樣坦誠，“是寂涯一力保我，又答應為他所用，我才活著，隱姓埋名四處奔波，隻想尋得報仇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