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拾陸篇:花樹叢中人(2 / 2)

九門續 鶴引立 3241 字 6小時前






“如果我說,我想給你生個孩子呢?”</P>

說一不二的張啟山無奈地吞回剛才的話,低聲回了句“不好”。</P>

“那就不要亂許諾,知道嗎?我當你張啟山吐個唾沫也成釘,誰知道說出來的話還會收回去”。</P>

張啟山也不懂為什麼他家夫人對這件事這麼上心,想來想去,隻怪自己平日裡在家待的時日太少,許是令她有些寂寞了,才搜腸刮肚想生個孩子陪她玩玩。於是,體貼的他給張夫人從狗五那裡討了一隻聽話又護主的狗,命人從軍營送回去。</P>

張夫人看著這隻狗,把眉頭捏了又捏。這人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狗再通人性,到底不是知冷知熱能分憂的。</P>

狗五上門辭行的時候,正在軍營忙碌的張大佛爺剛接完上級的命令回來,不投降也不抵抗,他實在尋不著個進退皆宜的方法。這好容易得空回會議室喝口水,就看到狗五已經坐在屋子裡,見他進門,站起來向他點了個頭。</P>

“佛爺”。</P>

張啟山努力藏著疲憊,大步邁進會議室也讓他坐下,“不是說送完就走?你怎麼還沒走?”</P>

狗五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到底是個聰明人。這九門裡該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不是走不了的就是不怕死的。當初佛爺趕人走的時候可是半點情分都不留,前腳出宅後腳就燒府,不給留一點退路,遭了不少人的恨。可他吳老狗是個不趕也會走的,孤身一人的時候貪生,覓得佳偶的時候怕死,他沒什麼大誌向,為了他心頭上的姑娘,什麼他都舍得。</P>

狗五插著手嘿嘿笑,“走著,這就走著。臨走想問問佛爺,有麼地方還用得著我不咯?”</P>

張啟山想也沒想就回了句“沒得”,等狗五轉身要走,張啟山又叫了他回來,“走前去看看送到我家那隻狗,照料妥當了”。</P>

到底是狗五養出來的,他還沒進門,那狗便跳出張夫人懷裡去迎。狗五拎著後頸的皮毛把它拎回來,笑嘻嘻地給張夫人作揖說:“這狗來的時日短,還忘不了我這個主兒”。</P>

“該的,忘了才是它的過”,張夫人接了狗抱在懷裡,笑著問狗五,“怎著?要走了?”</P>

狗五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要走了,我這也二十幾了,總不能一直耽著人家姑娘不是?”</P>

張夫人同意道:“早走早好,你找的姑娘是個人物,日後少不了幫襯你。等有個一兒半女,知會這裡一聲,也讓我儘儘當伯母的心意”。</P>

雖是見得少,但是狗五帶著她來拜會時,那姑娘的傲氣可半分不輸張夫人年輕的時候,那張臉任是誰看了都覺得出挑,再配上這一雙眼,唯一個俏字可形容。張啟山私下裡說,這狗五性子再軟也不是個好相予的,隻這姑娘骨子裡的嬌俏持得了他。</P>

狗五起身,“這狗皮實得很,給它吃飽喝足便是。我就不多留了,告辭”。</P>

“等一下”,張夫人叫住他,“人家家裡若是有什麼提親的風俗,我和啟山去便罷,不為難她家也不失九門體麵”。</P>

狗五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沒那麼多講究,她看中我,我中意她,以後事事順著她。她既認了我,旁人多說我半句不好她都要翻臉”。</P>

是了,張夫人心想,她對張啟山也是一樣的,心裡再怎麼責怪他一意孤行、不懂風情,卻容不得彆人附和半句,隻覺得天下之大唯有自己是有資格說他不是的。</P>

送走了狗五,張夫人心裡不知怎的蒙了層傷感,她知曉自家丈夫是個英雄卻不是情種,這種話張啟山定是說不出口,女人卻是愛聽的。</P>

張副官從軍營帶回消息,佛爺要求府裡的一乾人等全部撤離,想離開的去夫人那裡拿錢,不想離開的也定不會棄之不管。佛爺把一隊府兵留給他們,護送他們北上。</P>

“這種話,他親口給我講才算”,張夫人倚在沙發上不肯聽,鬨得張副官有些為難。</P>

“佛爺抽不開身,讓我轉告夫人……”</P>

“轉告什麼?”</P>

“莫要胡鬨。”</P>

張副官憋足了勇氣才說出來,若不是傳達佛爺的話,他是斷斷不敢對夫人吐出這種不敬之語的。</P>

張夫人穩了氣息,也知張副官夾在中間很為難,便讓張副官等了等,自己去書房裡寫了封書信送給佛爺。</P>

這次送來回信的,是個張夫人認識的親兵,說是本應張副官送來的,奈何軍務委實繁忙,城北有鬼子的飛機投了燃燒瓶,數十的民房被燒了個乾淨。佛爺跟副官去查看狀況,隻能遣他來送信。</P>

張夫人自然認識自家夫君的筆跡,從潦草的字跡中看出可他時間緊急。</P>

寥寥幾句,張夫人已是看和了然,喚了人去收拾行李又穩穩妥妥地料理了下人們的去留問題,隨後就帶了府兵悄悄離開了長沙城。</P>

“夫人何不繞去軍營見見佛爺?這一離開,不知多久能回來。”小葵問張夫人。</P>

“見了就舍不得走了,我要憋著怨氣才走得出這城。”</P>

他不也是因為這個不敢回麼?信裡連聲告彆都沒有,隻是卯足了勁兒要她怨要她恨,要她走得遠遠的。</P>

棉衣裡裹著的狗嗚嗷地清了兩聲嗓子,冒了個頭出來往張夫人臉上看。</P>

張夫人抹了眼淚笑著說:“連你這小畜生都聞到鹹味兒了嗎?”</P>

狗鼻子朝馬車外一扭,使勁嗅了嗅,張夫人把它拖進懷裡:“到底還是畜牲鼻子靈,這血腥氣這麼遠還能聞到。”</P>

張夫人把馬車的簾子一撩,午後的紅霞惹得她睜不開眼。張夫人喃喃自語:“怎著今兒的霞比往的更豔呢?怕不是被旁的東西染的吧?”</P>

小葵也湊過來看,“我倒看不出什麼彆樣,夫人莫要自己嚇自己。”</P>

“是人家信裡自己說得明明白白,生離死彆,何談夫妻。活著是夫妻,死了就不是了。”</P>

“您和佛爺都是好人,都會長命百歲的。”</P>

生於亂世,活著都是奢侈,又談什麼長命百歲。</P>

張夫人到北平安頓好自己的時候,打了封電報回長沙,心也知可能得不到什麼回複,卻還是站在郵局等了又等,近了晚飯才回到新月飯店。</P>

晚飯時才聽尹老板提起,張啟山早就寄了不少錢物過來,多是他從土裡帶回的寶貝。他說嫁進張家門就是他張家的人,夫人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他要負擔的事,哪能再讓尹家再貼補的道理?</P>

尹老板雖不缺這份錢,也讚他有責任心有擔當,讓張夫人在北平安生些,莫要再分了他的心。</P>

她一個女人在這亂世裡能用度多少?哪需他把家底都交過來?他無非是做了回不來的打算,要保她一生都衣食無憂。</P>

她本也是打算在長沙陪他同生共死,可又不想成為他的後顧之憂。</P>

“我懂你如是,你又懂我幾何呢?”</P>

北平的熱頭在五月裡,院裡的狗吵得歡,惹得屋裡的人頭痛。不過這是張夫人的狗,新月飯店裡的上下仆人誰也不敢嚷句不是,喂得皮毛油亮,小肚子圓鼓鼓。</P>

忽而樓下傳了聲急呼上來,“快攔住!狗跑了!”</P>

張夫人趕緊醒了午睡的困頭下了床,鞋尚還沒穿好就往外跑,嘴裡還招呼著:“可彆讓它跑丟了。”</P>

“老五的狗,果然記性甚好。”</P>

張夫人尋聲瞧去。</P>

花樹叢中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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