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雨欲來(1 / 1)

朝龍晨暮 陳阿虛 2252 字 2個月前






群臣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紛紛回頭望去,想看看究竟來者何人。隻聽群臣中突然傳去一句,“丞相來了”,一位身穿黑色官服的中年男人步子平穩的走了進來,胡須也伴隨著步伐起起伏伏。此時宋盛言也緩緩的轉過頭來,目光犀利的看向這個朝自己走來的男人。步伐逐漸緩慢,直到大殿中央,中年男人停了下來,俯身掀起官服,跪在宋盛言麵前拜道“微臣王頌,參見陛下”說罷仍伏在地上,等待著宋盛言的回答。但今日的宋盛言並未像往常一般扶起丞相,而是站在台子上,靜靜的看著下麵跪拜在地上的丞相,眼神無比冷酷。眾臣看到這一幕,也不敢小聲議論了,同丞相般伏在地上,默默的等候著皇帝的回答。此時殿中又是一片寂靜,沒有人再敢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外麵的風也順勢停了下來,一大片烏雲隨之隆在了京師上空。大殿內隨即漆黑一片,恰似傳說中陰曹地府的森羅寶殿,無比的詭異與陰森,身旁的帶刀侍衛如同牛頭馬麵,黑白無常。而站在殿中央高台上的宋盛言,也似閻羅王般俯視著這群小鬼。身邊的蠟燭在這壓抑的氛圍下也難以承受,在壓迫下竟不自主的熄滅了,這一刻,殿內再也沒有了一束光明,有的隻是無窮的壓迫與死氣。小太監看到後,急忙地跑到內室,取來了一盞燭燈,才給這昏暗的大殿帶來了久違的光明。燈光照在宋盛言臉上,那是何等的陰沉。小太監放下燈後忙躲在一旁,等待著下一刻的審判。突然的一陣雷聲打斷了殿內的寂靜,宋盛言也似乎被這聲雷所喚醒,眼神隨即朝殿外看去。而後又轉過身來,緩緩的走向龍椅,邊走邊說到:“打雷了,看來今天這勢頭,是快要下雨了啊。”說罷,宋盛言又再次坐到了龍椅上,但其坐下的一瞬間,又像是想起了什,眼神中的犀利猛然消失,轉而變成了青年所特有的青澀,而後,猛地站起身來說道:“丞相快快請起,這大殿如此陰冷漆黑,豈能長跪?快快來人,取來毛毯給丞相披上,再拿個燭燈站在在丞相旁邊,給丞相照亮。”小太監們聽到後忙去內室取燈和毛毯。此時宋盛言親自走下台階,小步跑到王頌身旁將他扶起。王頌起身後撲了撲自己的朝服,對著皇上作揖拱手以表感謝,而後轉過身去,坐在了自己丞相的座椅上,隻留下宋盛言站在他的身後等待著。王頌沒有注意到的是,宋盛言在他轉身的瞬間,眼神中沒有對他的尊敬與關愛,而是溢於言表的恨意。宋盛言轉身再次回到龍椅上坐下,還未開口,隻聽王頌在台下說道“陛下何故不讓群臣起身說話呢?”宋盛言聽後臉上的表情遲疑了一下,隨即強顏歡笑道“丞相不說,朕還真忘了呢!爾等都聽到沒有,丞相叫你們起來呢,都快起來吧。”王頌聽後猛然一驚,卻仍然正襟危坐在椅子上,隻是額頭上的汗珠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流了下來。這位年輕的皇帝在他心始終是一個小孩子,自己從老皇帝一朝便已作京官,算而今已然是三朝老臣。這位小皇帝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今日發生的這一切雖猛然使得自己有點措手不及,但對這樣的場麵,自己仍然有十足的把握。於是其開口對群臣說道:“都繼續跪著,沒有皇帝的旨意,我看今天誰敢起來。”群臣聽後忙鬆了一口氣,剛剛皇帝所說的話,自然是將自己卡在皇帝與丞相之間。如今丞相之言,總算是替自己這幫人解了圍。於是眾人仍跪在地上,仔細地觀察著皇帝與丞相的一舉一動。宋盛言猛然間被丞相所說的堵住了嘴,隻能將這股邪火又重新咽了回去。但王頌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對他說道:“今日老臣身體不適,故本想今日不上朝。突然有來報稱關外戰事吃緊,臣便拖此病體前來詢問陛下該如何處置,誰知移至殿外,卻見朝中亂作一團。陛下,這是何故?”宋盛言看向所謂生病的王頌此刻如此的健康,心中早已知曉王頌的來意,於是便想岔開話題,說道:“今日朕也身體不適呀,這外麵常常刮風,又要下雨,天氣沉悶難耐。所以朕便火氣上湧,斥了這幫狗奴才們。”“哦?陛下僅僅是因火氣上湧?”王假意問道“自是如此,朕年少氣盛,太醫常說朕火氣極重,要常常調養。”“如此便好,敢問陛下此時感覺如何?”“感覺甚好,恰似丞相般,你我見到彼此,不都百病全消了嗎?”“既如此,臣懇請陛下收回旨意,莫因衝動而殘害良臣啊。”說罷,王頌一揮手,兩名侍衛將李全又重新抬了回來。宋盛言看到這一幕,瞳孔猛然緊縮,猶如見到鬼一般,直勾勾地看向鼻青臉腫的李全,隨即這種眼神從李全身上轉移在了王頌身上。王頌卻並未與皇帝對視,而是轉過頭,閉上了眼睛。宋盛言的眼睛看著王頌,卻開口問向那兩名侍衛道:“朕不是讓你們去門口將他斬了嗎,為何此刻他還能出現在朕的麵前!”“丞相說……”侍衛還沒說完,王頌插話說:“是我說讓他兩個先別急著動手的,這是為了防止陛下衝動而釀成殘害忠良的罪名的舉措啊。”宋盛言聽後怒極反笑,理智也伴隨著笑聲悄然而去,他站起身指向王頌。“丞相真體貼朕啊,也真體貼群臣啊。朕有一個想法,明日起,你來坐這好不好?”說罷,宋拍了拍龍椅。“請陛下莫要如此言臣,臣今日來此,不為忤逆陛下而來,而是前來獻策,以解決關外之禍患。”宋盛言已經不願再回答王頌德的任何言語了,而王頌卻並不在乎皇帝的想法,繼續自說自話著。“當下,匪軍已然構成勢力,威脅京師。京師軍隊不足以抵抗惡匪,各地軍隊也難以快速集結,事到如今,唯有遷都,可保大虞宗廟社稷。”宋盛言聽到這也終於忍不住了,此刻的他根本不願意去思考決策的正確與否。這個老頭不僅控製自己處理朝政,現在什事他都想插進來一腳,實在是太沒把自己放眼了。他站起身,放聲大笑道:“遷都?笑話!當年朕的皇爺爺宣宗皇帝麵對北方邊境十幾萬大軍入中原,禦駕親征,不僅趕跑了北方異族,更是收回燕雲之地。若沒有征討,今天你還能坐在這京師大殿內和朕叫囂嗎?”說到此處,他一拍腦袋繼續道:“對了,朕差點忘了,當年宣宗禦駕親征時,支持的大臣數你叫的最歡,今日朕欲討伐叛匪,你卻又勸阻起來了。”宋盛言再次走下台,慢慢的走向王頌,王頌雖然仍舊端坐在椅子上,卻也不斷地斜眼觀察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宋盛言。王頌身旁的小太監看到這一幕,也嚇得舉著燈連連後退。殿外仍舊雨聲不斷,嘩啦嘩啦的聲音像是要撕碎這的一切。殿內的氛圍和此時的大雨卻又異曲同工,對於那些大臣們來說,今天的朝會,也真可謂是風雨飄搖,動蕩不安了。宋盛言在雨聲中不斷走向王頌,靠近後,他一把抓住王的椅子,將臉貼近王頌的耳朵,卻又使用著殿內眾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問道:“丞相究竟是看不起朕這個皇帝呢,還是朕所帶領的大虞朝呢?”說罷後,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王頌的那半張臉,王頌德也不得不轉過頭與他對視。隻是這一眼,卻讓王頌德真正的感到了後脊發涼……宋盛言的眼神是那平緩,那善良。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恨意,他的眉眼間充斥的是尊敬與關懷。王頌德永遠不會忘記,當年的武宗皇帝,宋盛言的父親,就是用這副眼神看他的。那時候他始終認為這是皇帝對他的讚賞,直到下朝後被綁到柱子上被抽打了三十板,官職被連降三級後,他才明白這其中的用意。此時這位小皇帝看他的眼神和武宗的眼神是何其的相似,且不說作為父子五官間的相似,恰是這個眼神的感覺,就足以讓自己感到後怕了。伴隨著一聲轟隆的巨響,一道雷光照進昏黑的大殿,照亮了宋盛言的眉眼。王頌被雷聲又是嚇的一驚,雙手緊緊的抓住椅子的扶手,卻還是止不住的顫抖。額頭上的汗不斷地冒出,之前那樣從容的氣魄也開始散去。他看向皇帝的眼神開始飄忽閃躲,宋盛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態,卻仍然玩味的注視著他,讓他的醜態在自己麵前儘顯無餘。就這樣僵持了一陣,外麵的雷雨聲再一次充滿了整個朝堂,眾人看著這樣的一幕,心中的恐懼也布滿了全身。他們也如同王頌那般,心開始回憶起了武宗皇帝那病態般的模樣。在那段時期,不管是誰,一旦說了讓他不滿意的話,死相可都是極其難看的。所以此刻的眾臣,誰都不能確定這位年輕的小皇帝會不會變成武宗那樣殘暴嗜殺的皇帝,隻能跪在地上默默祈求自己能夠平安的退朝回家。宋盛言懶得猜此刻眾臣的心理,他隻看到此刻的王頌,雖然強裝著鎮定自若,但顫抖的雙手和止不住的汗水早已暴露了他的內心。想到平日這個一向沉穩的老頭今日被自己嚇破了膽,內心中的怒火也消散了不少,不禁的開始大笑起來。朝堂之上,宋盛言的大笑是那歡快,但對於其他人來講,仿佛是閻羅王將人捕捉到寶殿,是那般人無比。宋盛言在笑聲中逐漸走向龍椅,此刻的王頌卻如若被扼住了咽喉,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身體的抖動沒有因宋盛言的離開而停止。他甚至忘記了額頭上流下的汗水,汗水不斷落在衣服上,使得這寬敞的丞相黑袍被染濕了一片。宋盛言停止了大笑,沒有再看向王頌。此時的他也不願再管這場鬨劇,當務之急是處理關外那幫匪患的問題。於是在眾人的注視下,宋盛言飛快地走向朝堂之外。突然,他瞅見被拉到邊上生死不明的李全,此刻早已是鼻青臉腫的。看來這幫護衛也不是直接殺他,在動刀前也是狠狠的折磨了他一番,倒也是因此,被王頌陰差陽錯的給救了下來。想到這,宋盛言又回頭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王頌,他似乎還是驚魂未定,坐在那活像個提線木偶。“把這頭豬給拖下去吧,讓他到死牢先舒服舒服,等候朕的發落。”在得到太監的答複後,宋盛言這才滿意的離開。兩旁跪著的大臣們也終於反應了過來,在皇帝出門前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宋盛言懶得回應這幫奴才們,他們的職責做不好,倒也就會喊這些場麵話了。想到這他撇了撇嘴。身旁的太監早已拿好了雨傘等待著侍候皇帝。宋盛言走出大門,便在小太監的侍候下登上龍攆,快速的消失在了這片雷雨之中。眼見皇帝離開,大太監便站在原地,對眾人喊出了“退朝”兩字。這兩個字似乎是一種解脫,大臣們聽到這兩字後,才紛紛緩慢的站起身。看著眼前趴在地上被拖著走的李全,所有人內心都在這一刻對這位皇帝產生了畏懼之情。上一任的丞相在武宗朝時也是這樣被拖著走的,後來在菜市口被淩遲的慘狀,也是眾臣所難以忘記的。想到這,起身的眾人不禁打了個怵。他們緩緩看向那個無人的龍椅,但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仍然坐在椅子上麵色蒼白的丞相。吏部尚書周群忙跑過去,在王頌德麵前拱手作揖,但王頌如同沒看見他那般仍然目光呆滯著。直到周群走到他跟前,又叫了兩遍丞相後,王頌才緩過神來,站起身對著周群回禮。站起來那一刻,王頌恰似耄耋之年的老人那般搖搖晃晃,回禮拱手時的動作也僵硬不堪。周群想要扶住丞相,雙手卻被王頌一把甩過。猛然間,王頌挺直了腰杆,雙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液。隨即整理起了自己的服裝,一切完畢後,大步流星的離開了朝堂。眾人用詫異的目光看向他的背影,但他走得很快,身影便也消失在了這黑暗之中。此時的雷雨仍然下個不停,時不時在遠處傳來一兩聲雷鳴。這讓本就心不安的眾臣更加感到恐懼,便都爭先恐後的離開了這陰暗的大殿,走向前方更加黑暗的雷雨之中。“今天可真不是一個好天。”戶部尚書錢宗說道“弄得我渾身濕乎乎的。”“你沒看丞相也大汗淋漓的嗎,這天就是悶熱。”周群淡淡的回道。“丞相那不是被皇帝嚇的嗎,還真別說,今天這皇帝的架勢還真有點先……”錢宗話還沒說完,便被周群捂住嘴打斷道“丞相不會被嚇,也不能被嚇。要是還想繼續當你的官,就先學會閉嘴。”周群說完後將捂住錢宗嘴的手放開,錢宗大口地喘著氣,卻沒有多說什。兩人四目相對,卻又放聲一笑,將笏板別在衣服上,跟隨眾人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大殿。一刻後,大殿上又再次空無一人了,在這片雷雨之中,孤寂的大殿隻剩下了無儘的黑暗和雨滴不斷發出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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