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2 / 2)

皮囊 潭石 3206 字 6小時前






看著吳韋函眼神中的陰鷙一點一點被惶恐取代,孟釗又從文件夾裡拿出一張紙,展開後遞到吳韋函麵前:“這是你父親吳嘉義的死亡證明,你也看看。”

吳韋函死死盯著那張死亡證明,麵部肌肉因驚恐而不受控地痙攣起來。與此同時,他腿彎一軟,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被抽走了,身後的獄警立刻攙住他,讓他不至於倒下來。

孟釗手背向外,示意兩名獄警退後。兩名獄警一撒手,吳韋函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了地上,兩行眼淚瞬間衝出了眼眶。

孟釗麵無表情地低頭他,此刻吳韋函身上那種驕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蕩然無存,他整張臉、整個人都因極度驚恐而不住痙攣,不知所措地看著散落在地上的那幾張吳嘉義的照片。

“爸,爸……”吳韋函爬過去,手指顫抖地撿起地上一張照片,看著照片上的吳嘉義,幾秒之間,他的淚水便淌了滿臉。吳嘉義的死亡轉瞬間將他擊潰,以後沒有人幫他收拾爛攤子了。

看著吳韋函這副狼狽相,再想到他曾經對林琅、對許遇霖、對趙桐、對所有暗籠受害女孩犯下的種種罪行,孟釗煩悶的心裡終於湧上了一絲快意。

他半蹲下來,盯著吳韋函:“有句類似的話我以前也跟你說過,但我覺得,以你現在的情況,你應該更能聽得進去——是坦白以爭取降低量刑,還是等待法律給你嚴正審判,吳韋函,你自己選。”

失去了靠山的吳韋函看著吳嘉義的照片失聲痛哭,他嘴唇顫抖,雙手掩麵,泣不成聲地說:“我招……”

孟釗這才撐著膝蓋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吳韋函道:“那好,我等你的暗籠客戶名單。”

拿著吳韋函招供的全部暗籠名單,孟釗跟陸時琛回到市局,向徐局彙報所有情況:

“……我們一路追到隧道,正想在急轉彎趕超吳嘉義的車將他逼停時,沒想到那輛車卻直直撞向了隧道的石壁,車頭部位幾乎被撞得粉碎,吳嘉義也當場死亡。”

徐局聽後,眉頭緊皺,沉思片刻後問:“吳嘉義為什麼要在廠房內和那個殺手見麵?”

“那個殺手,應該就是跟我們在岩城交過手的其中之一,但不是那個領頭的刀疤臉,他在廠房內把錄音筆交給了吳嘉義。錄音筆我聽過了,就是張林青當年錄下的吳嘉義雇傭他殺害我媽的證據。”

徐局聽後,陷入了沉默,他轉過了身,幾秒鐘後歎出一口氣:“你媽不該死。”

孟釗也沉默下來,望著徐局的背影,孟釗又想起了孟婧去世那天,搶救室門口的那一幕,這個男人……此刻與自己應該是同樣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孟釗遞上一張名單:“吳嘉義死後,我們去見了吳韋函,他聽到吳嘉義的死訊後,整個人都崩潰了,知道自己靠山沒了,就招供了暗籠客戶的所有名單。我已經讓張潮把名單上的人跟那些帶著麵具的人臉進行了識彆對比,所有客戶都能對上,不過有幾個人已經死了,想必和吳嘉義脫不了乾係。”

徐局接過那張名單,快速瀏覽一遍,名單上的這些名字,全都是跟鄭詠年身份地位相當的人物,可以想見這份名單一旦公布,會在整個社會上引起多大的震動。

“好,”徐局點頭道,“我立刻讓餘副局長親自帶人將他們逮捕歸案。這件事情影響這麼惡劣,必須儘快給民眾一個交待。至於你和小陸,”徐局抬起手,在兩人的肩膀上分彆拍了拍,“辛苦你們了,特彆是小陸,暗籠餘下的收尾工作由我來帶領處理,你們就先回去安心養傷。”

“嗯。”孟釗點了點頭,然後跟陸時琛離開了徐局辦公室。

雨還在下,兩人共撐著一把傘走回禦湖灣。

雖然拿到了客戶名單,暗籠這個案子也馬上要結了,但因為吳嘉義的突然死亡,孟釗感覺到憤怒、暴躁、無力,種種情緒在胸口鬱結成一塊沉重的巨石,不上不下地堵在那裡,讓他無法順暢地呼吸。

陸時琛似乎也因吳嘉義的死而顯得心事重重,兩人沉默地走在雨中,一路走回了禦湖灣。

推開門,兩人走進屋裡,陸小刀聽到動靜,早已經等在門口。見到徹夜未歸的兩個人,它湊了上來,先是蹭陸時琛的褲腿,又走過來蹭了蹭孟釗。陸時琛彎下腰,在它頭上摸了摸。看著眼前的陸時琛和陸小刀,孟釗才覺得稍稍放鬆了一些。

這一夜連軸轉下來,兩人都覺得有些疲憊。坐到沙發上,孟釗往下解了兩顆領口的扣子,這才覺得緩過來了一口氣——不管吳嘉義是死是活,暗籠案總算告破了,他起碼能給公眾一個交待,也能給暗籠所有受害者一個交待了,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孟婧當年的死亡也因此真相大白,想到這裡,孟釗的心裡多少有了一些寬慰。

但有一個人,他還是覺得無法麵對,孟釗看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陸時琛。二十年前導致陸時琛失去記憶和情感的那場車禍,到底是不是吳嘉義所為,陸時琛的母親,究竟是不是也和孟婧一樣被謀殺,這件事情隨著吳嘉義的死亡,成了一個無法解開的謎團。

想到這裡,孟釗剛剛平息的憤怒又冒出了頭,他重重地砸了一下沙發:“真他媽的……這老畜生怎麼就死了!”

孟釗說著,看向陸時琛,陸時琛神色凝重,正目光沉沉地看著窗外,看上去心思深重,微蹙的眉間似乎還有些焦躁的影子。

陸時琛一貫看上去都理智且冷靜,但此刻他身上的襯衣被多處劃破,再加上臉上這種不常見的神情,讓他看上去像是變了一個人。

陸時琛也在想當年那場車禍麼?他是不是也發現了一些什麼?孟釗這樣想著,問出了口:“在想什麼?”

陸時琛這才回過神,但他並沒有回答孟釗的問題,而是側過臉看了孟釗好一會兒:“吳嘉義的車撞上石壁那一刻,你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孟釗說,“那種時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還能想什麼?”

見陸時琛沒有回話,孟釗反問道:“你呢,你在想什麼?”

陸時琛並沒有立刻回答,他欲言又止,似乎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沉默了一會後,終歸還是開了口:“我在想,我們的車如果撞上他了,我們就會死。”

頓了一下,他繼續說:“但是,我並不想死。”

孟釗看向陸時琛,腦中閃過那一瞬陸時琛急打方向盤,車輛漂移車尾甩出的一幕,那的確足夠驚心動魄。但那時候,他並沒有察覺到陸時琛和以往有什麼不同,死亡對陸時琛來說,也並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此時,他仔細凝望著眼前的陸時琛——似乎的確跟平時的冷靜不同,嘴唇血色淡去、微微泛白,眼神也極度凝重,這是一種陸時琛從沒有展現出的狀態。

孟釗對他的情緒有了些許猜測:“你在恐懼?”

陸時琛沒有回應,隻是站起身,緩緩踱步走到了窗邊,看出窗外的雨若有所思。

聯想到上一次陸時琛因擋住那輛卡車而重傷之後,躺在救護車上那副平靜等待死亡來臨的模樣,孟釗意識到,在這平靜與恐懼的變化之間,似乎不僅僅是陸時琛對生命態度的改變,更是因為陸時琛的感情正在複蘇。

他也站起身,走到了陸時琛的旁邊,倚著身後的窗台,側過臉看著陸時琛。他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想法,覺得陸時琛像一個正在探索未知世界的小孩子,每一次感情的萌發、情緒的覺醒都會令他覺得陌生而困惑——這個人,十歲以來到底是怎麼格格不入地活到現在的?

這時,陸時琛也側過臉看向他:“看我做什麼?”

孟釗仍舊盯著他瞳色略淺的眼睛:“我發現,在你眼裡好像藏著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孩子。”孟釗收回眼神,很低地笑了一聲,“這個孩子剛剛才懂生命的脆弱,並且為此感到恐懼和迷茫。”他抬起手,握住陸時琛的手,輕歎道,“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就是生命,哪怕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也是這樣。不過,我從小到大經曆過很多次生死,有時候最讓我恐懼的其實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珍重之人的死亡。”

“珍重之人。”陸時琛低聲重複。

“嗯,一個人活著多無趣啊,可能還會產生無數次‘不如就這麼死了’的想法。但一旦有了牽掛,就會跟這世界產生不可分割的聯係,也會隨之對死亡產生敬畏。”

所以,那一瞬對死亡的莫名恐懼,是因為我有了牽掛麼?陸時琛看著旁邊的孟釗,思索片刻後道:“好像是這樣。”

孟釗微微仰頭靠上窗戶,閉上眼睛,窗外的雨聲以及跟陸時琛的這番對話讓他漸漸平靜下來。聽到陸時琛這樣說,他嘴角微彎,笑了笑。幾秒之後,一個溫熱的親吻落了下來。

不久之前的那場生死追擊讓這吻顯得彌足珍貴,相比這一晚如同較量般的激烈撕扯,這吻溫柔而親昵。孟釗發現,自己已經從最初的不適應,變得開始有些沉溺於接吻的感覺。

他讓自己徹底放鬆下來,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到與陸時琛接吻的這一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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