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1 / 2)

皮囊 潭石 3643 字 4小時前






聽著陸成澤的腳步聲在樓道中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屋裡的兩人卻都有些無能為力。

陸時琛費力地撐起身體,坐了起來,但一起身,大腦中那種鼓槌敲擊般的鈍痛又加重了,每一根神經似乎都在經曆餘震,以至於他無法在這種狀態下站起來。

“你怎麼樣?”孟釗回頭看向陸時琛,陸時琛雙手的手指按壓著頭部,看起來仍舊沒從頭疼的折磨中恢複過來,“這次為什麼這麼嚴重?”

“我想起來了,”陸時琛的嗓音沉得發啞,夾帶著頭痛帶來的痛苦痕跡,“十歲以前的記憶……全部想起來了。”

難怪這次會頭疼得這麼嚴重……孟釗有些擔憂地看著陸時琛。

緩了一會兒,陸時琛適應了頭部的鈍痛,逐漸恢複了行動能力,他強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來,走到孟釗麵前,先是看了看孟釗腿部的傷處,然後握著孟釗的手臂繞過自己的後背:“走,我帶你去醫院。”

“來不及了,”借著陸時琛的力量,孟釗咬著牙站了起來,“必須得趕緊去追陸叔,阻止他下一步行動。”

“但你的腿沒關係嗎?”

“陸叔已經幫我用止血帶做了緊急處理,短期內不會有什麼大礙。”孟釗道,“你能猜到你爸去了哪嗎?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陸時琛低聲重複陸成澤說的最後一句話,“難道是……”

“有頭緒了嗎?”

“那裡似乎是一條山路,周圍都是懸崖……”陸時琛越是努力回想,頭疼越是厲害,“時間有點久,我試著去回憶一下行駛路線,不管怎麼樣,賭一把。”

“走,”孟釗回頭看了一眼躺在臥室裡的陸時琛的奶奶,“我讓岩城警方過來處理現場,把你奶奶接回去照顧。”

“嗯。”陸時琛說完,小心扶著孟釗走出了這間房子。

陸時琛扶著孟釗坐到副駕駛位上,然後調整了座椅位置,讓孟釗能夠坐得更舒服一些。

上了車,陸時琛先是打開電子地圖,儘力壓製住頭疼,仔細尋找著那處陸成澤可能去往的地點,然後開車上了路。

“頭疼好點了沒?”孟釗看向開著車的陸時琛。

“好多了,”陸時琛道,“已經沒那麼疼了。”

“十歲之前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想起來了嗎?”

“嗯,”郊區的公路寬闊而車輛稀少,陸時琛將車子開得很快,“可能是因為我並非自然性的失憶,以前的事情,回想起來後反而會記得更加清楚。”

“你們一家的車禍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許久之後,陸時琛開了口:“我媽,也是一名律師,從我記事起,她和我爸就經常在一起談論工作,而討論的話題,基本上都是全國各地的討薪案。因為總是要去外地打官司,我爸經常不在家,我媽在明潭一邊要處理手上的法律事務,一邊還要跟奶奶一起照顧我。”

“後來,我爸接手了岩城的案子,這個案子情況很複雜,持續的時間也很久,我爸因為工作太忙,很長時間沒有回到明潭。就在官司打贏前的一段時間,我奶奶去岩城給我爸送一些衣物,順便照顧他幾天,但去了之後,就一直沒再回來。我問過我媽,奶奶為什麼這麼久都沒回來,我媽隻說她要留在岩城照顧我爸。我能感覺到,我媽說這話時心情很沉重,她以前是個很愛笑的人,但自從奶奶消失之後,很多時候她似乎都是在強顏歡笑。”

“岩城的討薪案打贏之後,我爸回到明潭,一家三口團聚,明明應該是很開心的日子,但那天開心的人卻似乎隻有我。”陸時琛說出了腦中的場景,那段被封存的記憶如今湧現出來,卻顯得無比清晰,“麵對著我,他們竭力表現得開心和輕鬆,但即便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也能看出那不過是偽裝出來的狀態。那天晚上,他們以為我已經睡著了,就來到了我的房間,雖然我沒有睜開眼,他們也在儘力掩蓋住自己的聲音,但我知道,他們在哭,在輕輕地摸我的頭發。第二天,他們說要帶我去爬山,在路上,發生了那場車禍……”

孟釗看著現在的陸時琛,哪怕他還是麵無表情的樣子,但悲傷的情感卻抑製不住地散發出來,孟釗知道,陸時琛的感情已經伴隨著過去的記憶,徹底地複蘇了。這本應是一件好事,但孟釗卻感受不到絲毫開心的情緒,從陸時琛的描述來看,他們一家的自殺,其實是陸成澤與時辛早已計劃好的事。無法想象,為人父母的他們,究竟經曆了怎樣的絕望,才會走上這樣一條甚至讓孩子也一同赴死的道路。

車子疾馳在寬闊的公路上,吹進車窗的風獵獵作響,陸時琛講述完自己的回憶後,兩人便長久地沉默下來。

好長一段時間後,孟釗才側過臉看向陸時琛,開口道:“這幾天我在想,會不會決心幫助你複蘇情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人一旦有了情感,便也同時有了痛苦,對於曾經曆過絕望的你來說,沒有情感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我想,這也是你爸沒有幫助你恢複記憶和情感的原因。”

陸時琛車速不減,先是沒說話,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但你帶給我的,不隻是痛苦。”

孟釗沉默地、深深地望著陸時琛。

“從第一次誤入療養院地下室,看到我奶奶之後,我就無時無刻不想揭開關於我那段丟失的記憶的秘密。那一幕不停出現在我夢裡,這幾年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似乎在逼迫著我將那段記憶找回來,甚至已經影響到我的工作和生活。以至於半年之前,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一切事務,回國尋找那段記憶。”陸時琛目視前方道,“記憶恢複會伴隨著情感複蘇,如果說這段記憶一定會給我帶來痛苦,是你的存在中和了我的痛苦。”

無言片刻,孟釗抬手覆上陸時琛握著方向盤的右手,他手心裡溫熱的溫度傳遞到了陸時琛冰涼的手背上,低聲道:“都會好的。”

陸時琛也低聲應了一聲“嗯”。

行至明潭和岩城的交界地帶,眼前的路變得越來越蜿蜒狹窄,道路兩側的崖壁也越來越崎嶇陡峭,孟釗意識到,這裡很可能就是陸成澤的所在之處。

陸成澤……真的會帶著魏昌和來到這裡嗎?他們還有時間阻止陸成澤的下一步行動嗎?孟釗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用視線搜尋著陸成澤的身影。

車子又行駛了十幾分鐘,忽然,孟釗看到不遠處的山頂附近,似乎有人影在晃動。不對,不是一個人影,在他身前似乎還有一個癱倒的人……

“在那!”孟釗脫口而出。

順著孟釗指向的地方,陸時琛也看到了那兩個人影。他再次重踩油門,沿著蜿蜒的盤山路一路行駛,靠近那兩個人影所在的地方。

山崖不斷地阻隔著視線,那兩個人影在他們麵前出現再消失,再出現,再消失。直到陸時琛接近那處地方,他們才終於看清了陸成澤和癱倒在他麵前的魏昌和。

陸時琛將車子停至附近平坦的地方,下了車繞到副駕駛的位置,拉開車門,像之前那樣,讓孟釗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扶著孟釗下了車。

兩個人走近陸成澤和魏昌和,在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後,孟釗和陸時琛都是心頭一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已經陷入了昏迷的魏昌和渾身是血,陸成澤的身上和臉上也被濺上了斑斑血跡,但他還手持著短刀,麵無表情地刺向躺在地上的魏昌和。一下、兩下、三下……陸成澤揮舞著手中的刀刃,每一次都高舉手中的利刃,每一刀都重重刺進魏昌和的身體。

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陸成澤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看了過來。在看清孟釗和陸時琛後,他站了起來,有些驚訝道:“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看著眼前的場景,孟釗意識到,一切都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他能感覺到,陸時琛緊貼著他的身體在無法自抑地微微顫抖。

“當年,車禍就是在這裡發生的,我媽……是不是就死在了這裡?”陸時琛的嗓子啞得幾乎無法說出話來,“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爸……”

陸成澤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他抱起了身旁的一個小盒子,手掌輕輕撫了上去:“時辛,你看到了嗎,我報仇了,時琛也長大了,或許,是時候讓他知道這一切了……”說完,陸成澤抬頭看著眼前的陸時琛,腦中浮現出那一段他最不願回想的過往——

“我和你媽媽,因為共同的信仰而走到了一起。從政法大學畢業後,我們下定決心,要用法律武器,為所有無助的人討回屬於自己的權益。”陸成澤陷入回憶,臉上竟出現了一絲向往與幸福的神色。

“二十年前,長期在岩城務工的陳煜,在回家探親的時候找到我,希望我能幫助他和他的工友們討薪。”講到這,陸成澤搖了搖頭,“那時候的農民工,真的很難。在我之前,陳煜找過很多岩城的律師,但因為這場官司打贏的難度非常大,且回報率極低,沒有人肯接這個案子。得知我會接手之後,陳煜表現得非常高興,我們是老鄉,也是同齡人,在準備這場官司的過程中,我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當年,文鼎集團的勢力在岩城非常大,但因為經營不善,資金鏈瀕臨斷裂,吳嘉義介入後,和祝睿一起管理企業,在擬定合同時鑽儘了法律空子。我在準備這場官司的過程中,也遭遇了吳嘉義和祝睿設下的重重阻力。這個過程中,我幾次想放棄,因為有你母親的陪伴和鼓勵,我堅持了下來。”

“後來,我手中掌握的資料逐漸完善,打贏這場官司的幾率也越來越高,期間,我還收集到了一些吳嘉義和祝睿的犯罪線索,想借此一舉扳倒文鼎集團和吳嘉義。開庭前兩個月,你奶奶到岩城來看望我,但我那段時間太忙,一直在外四處收集證據,沒有時間陪她。本打算忙完後能陪她好好逛逛岩城,沒想到,她卻失蹤了……”

陸成澤記得,母親來岩城那一周,每天都起得很早,起床後便會去附近的早市買來當天最新鮮的蔬菜,為兒子準備一天中唯一一頓在家吃的飯。

終於忙完工作後的那天早上,陸成澤起床後,便訂好了岩城各處景點的門票,等著母親從早市回來。一直等到接近中午,母親卻仍舊沒有回來。陸成澤擔心母親在人生地不熟的岩城會出事,便去了一趟早市,但等他趕到時,早市已經散攤了。陸成澤在整條街上轉了一圈,卻仍舊沒能找到母親的身影。

陸成澤那天連夜找遍了岩城市區,但直到第二天破曉,都沒能找到母親。一過二十四小時,他就到了當地派出所去報案。

“陸成澤?”負責接待他的那位民警一聽到這個名字,便起身道,“陸先生,跟我來。”緊接著,那位民警便將陸成澤帶到了岩城市局。

岩城市局幾個月前新調來了一位局長,叫魏昌和,陸成澤知道這件事。但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時候見到這位局長,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事情竟然會驚動局長。

推開局長辦公室的門,陸成澤見到了坐在辦公桌後,正低頭辦公的魏昌和。

“陸律師,”一見陸成澤,魏昌和便站起身,繞過辦公桌走過來和他握手,並上下打量著他,用一種欣賞的語氣道,“聽說你這些年都在為那起民工討薪案奔走,一直以來都想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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