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一手抱著懷中幼子，一手掀開了車裡的簾子，看著熟悉的京城街道，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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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五年，她終於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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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與丈夫離京，說得好是隨夫外放，說得難聽些，她離京有多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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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怨過父親一定要將她嫁入陳家。
成婚後，與丈夫情投意合，彼此融洽。
可婆母自視娘家乃是清流，很是看不慣勳貴出身的自己，當著丈夫一口一個“我的兒”，丈夫走後便會變了一副嘴臉。
幸而太婆婆慈愛明事理，處處回護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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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這樣，她也還是在那個家裡，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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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尚未見天日便已經離去的孩子，阿瑤垂下眼簾，遮住了眼中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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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情溫和，也很是大度，從小到大，從來都不會記仇記怨。
可對婆婆，阿瑤想，她大概永遠都不能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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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在想什麼？
”</p>
身邊的陳昭見妻子看著外麵，神色有些凝重，握住了阿瑤微涼的手，輕聲道，“都有我在。
”</p>
他以舉人之身謀了實缺，在清遠縣任上做得不錯，已經是連續數年吏部考評得了上等，又有靖國公府和陳府運作，升了正六品的清州通判。
卸任後，有著兩個月的功夫可供去新任上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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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州離著京城不算太遠，陳昭便帶了妻子回京探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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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近鄉情怯，五年未曾回京，不但阿瑤，就是陳昭自己，也是既激動急切，又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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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我們快到了嗎？
”乳名喚作留兒的長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車上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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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將滿四歲的孩子，被阿瑤養得精心，臉蛋肉乎乎的，眉眼間既有阿瑤的秀美，又帶著幾分陳昭的斯文。
陳昭很是喜歡這個長子，將他抱進了懷裡，微笑，“是，就快到了。
”</p>
先回的，自然是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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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陳府門前，已經有人站著焦急等候。
遠遠看見了馬車，立刻有人轉身跑進了裡邊去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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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馬車到了府門前，老管家激動上前，“大爺回來了！
”</p>
車簾子一掀，陳昭先行下了車，對著老管家笑道：“順叔精神還好。
”</p>
“老了，老了！
老太太和太太從接到了信兒就開始盼著了。
”</p>
陳昭笑了笑，轉身扶了阿瑤下車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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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太太和陳夫人聽說人已經到了府門口，果然耐不住，已經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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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兒！
”陳夫人一看見了陳昭，一把摟在了懷裡哭上了。
她就這麼一個兒子，一走五年，陳夫人心裡油煎火燎地想念，好不容易見到了人，哪裡還舍得放開？
早就把五年來罵著不孝的孩子，重新又當做了心肝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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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昭見到了祖母母親，也有些激動，院子裡就要跪下。
還是陳老太太說了一句，“外邊冷，先進去。
”</p>
將溫和的目光落在阿瑤和她身後抱著孩子的乳母身上，老太太眼裡更加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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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子，夫妻兩個領著長子跪下給老太太和陳太太行禮，乳母抱著他們的幼子也跪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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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哄哄的見過了禮後，彼此都坐下了。
阿瑤的視線緩緩掃了一圈屋子，老太太這裡的擺設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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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留兒和護兒？
”陳老太太年紀一大把了，鬢發已經全白了，見了重孫很是欣喜，招手讓留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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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兒還是頭一次到了京城。
在清遠縣的時候，他們一家子住在縣衙後院，見得人多了，也不膽小，噔噔蹬蹬地就跑到了陳老太太跟前，笑眯眯的，“老祖宗。
”</p>
“好孩子。
”留兒生得團子一般，穿著大紅色的衣裳，愈發顯得粉妝玉琢的，喜得陳老太太見牙不見眼，連聲叫人給拿點心果子，將孩子摟在懷裡不肯放開。
又讓乳母抱了還在睡著的護兒看了看，“也是好的！
阿瑤，你是咱們陳家的功臣！
”</p>
陳家幾代男丁單薄，幾乎都是單傳。
到了阿瑤這裡，接連誕下兩子，自然是有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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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才剛到家，先去洗洗歇歇，晚上，咱們再吃團圓飯。
”</p>
陳老太太讓人先送了一家四口去原來的院子歇著，又讓人送去了湯水飯食。
轉頭，就看見了陳太太正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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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也回去吧。
晚上等你老爺回來了，歡喜著點。
”終究是兒媳婦，也是快半百的人了，陳老太太真是不想說太多，隻盼著這兒媳婦能夠自己想明白。
“孩子們好不容易回來，轉眼又要走。
這一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
多少的心，你也收一收。
”</p>
自從陳昭外放，陳太太的日子並不大好過。
婆婆丈夫都埋怨她苛待兒媳婦，逼走小夫妻兩個。
可叫陳夫人說，她也是有苦難言。
莫非她是為了自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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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清流出身，苦讀有成，眼看著春闈後就要大展宏圖，奈何娶了沈家的姑娘。
靖國公府勢大，阿瑤進門近一年，都沒有喜訊傳出。
若是賢惠的，便該主動為丈夫納妾。
可阿瑤卻不，霸著兒子不說，連陪嫁的丫頭都嫁了出去，夫妻房裡尋常連個服侍的丫鬟都沒有，都是阿瑤親自動手。
這樣的好妒，也是少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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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就想讓兒子娶了娘家的侄女明珠有哪點不好？
書香人家的女孩兒，知書達理，溫柔體貼。
可如今……陳太太想到從阿瑤小產後，許明珠被人議論了許久，隻能委委屈屈低嫁給了銅臭滿身的商戶，心裡就疼得發慌。
所以哪怕阿瑤為陳家生下了兩個男丁，哪怕她娘家姐妹如今做了王妃，陳太太也依舊沒有原諒阿瑤。
就連留兒護兒，也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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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太覺得，這才是清流人家的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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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個婆婆，阿瑤顯然也隻剩了麵子情分。
陳太太的冷待，她半點都沒有從前的難過。
隻在第二日，帶了陳昭和兩個孩子一起，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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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才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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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阿珠坐在椅子上，看猴兒戲一般地看著底下跪著的美貌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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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伯爺收用了你？
”</p>
聽到“收用”兩個字，少女的身體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收用，那是隻用在奴才身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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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淚眼朦朧，白嫩的臉蛋上梨花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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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讓夫人您不快了。
”少女看著上首坐著的北寧伯夫人，眼中流露出羨慕，也流露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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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說，北寧伯夫人是個極美麗的女子。
哪怕生育了兩個孩子，身段也依舊如少女般柔軟纖細，一雙微微挑起的鳳眼，顧盼之間更是流光溢彩，隻看一眼，就會讓人忍不住想將一切都奉上，隻為讓她的視線留在身上哪怕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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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再美的女人，終究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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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咬了咬嘴唇，心中充滿了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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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說北寧伯夫人乃是絕色，可她也不差呀！
更何況，她還這樣年輕，正是碧玉年華。
美人配英雄呀，不是正該陪在北寧伯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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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高大英挺，豐神俊朗的北寧伯，少女的臉上染上了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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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夫人是高門貴女，不是我這樣的出身能比擬的。
隻是……”少女低下了頭，有兩顆大大的淚珠兒落在地上，洇濕了雕著花的青磚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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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慕伯爺，隻要能夠伴在伯爺身邊，我願意……”不在意名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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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的放低姿態，看著溫柔如水的北寧伯夫人，應該不會拒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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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顯然看錯了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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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知道阿珠當年是怎麼在宮裡懟麗貴妃的，大約就不敢這麼有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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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沉默的看著底下的少女，並不說話。
她嘴角噙著微笑，漂亮的眼睛裡卻都是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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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母親應該說是嫡母，北境新到任的知州夫人，忐忑地看著阿珠，忍不住插言，“夫人，您看我這女兒，花朵般的模樣。
從小我也是當她親女兒一般教導的，琴棋書畫都懂些。
前次路上遇到了山匪，多虧了伯爺相救呢。
這孩子實在，一門心思想要報答伯爺……”</p>
“就以身相許了？
”阿珠輕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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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對她的心，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因此隻當這對母女是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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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們竟然說什麼少女已經和林沉有了首尾，這就叫阿珠不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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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境這些年，誰不知道北寧伯夫妻二人恩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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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來的知州家女眷，竟然就上趕著來送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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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阿珠的話裡嘲諷之意太明顯，少女已經羞得滿麵通紅，頭都要垂到了心口，聲若蚊蠅，“請，請您成全了。
”</p>
“我可成全不了你。
”阿珠笑道，“我家伯爺，乃是京中武威候府後人，身份貴重。
便是要納妾，也須得是良家女。
你，不行。
”</p>
少女霍然抬頭，“您說什麼？
”</p>
“你好好兒的姑娘，跑來我跟前，汙我家伯爺名聲？
”阿珠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子，發間鑲紅寶的鳳釵幾乎晃花了少女的眼睛，“自薦枕席，可不是良家姑娘會做的。
”</p>
知州夫人站了起來，怒視阿珠，“夫人說話，未免太過刻薄！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