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情書的風浪

中秋過後，東北已經漸漸褪去了暑氣，晚風帶來了一陣陣涼意。

但，許明月隻覺得熱，情書不過是輕輕的一張紙，卻好像燙手山芋一樣，碰到它的每一寸肌膚，都燙得不行。每一個字，都像正午的陽光一般明晃晃的刺眼。

可眼前，這樣的情書還有一大堆。

她呆愣在原地無法思考，隻覺得周應淮的心意結成了緊密的網，牢牢束縛住了自己，可又忍不住讀下去的目光，目光掠過的字句越多，心愈發跳得快，直到宋佳怡的電話打來，她才放下了情書，幾乎是逃竄一樣，倉皇逃離了案發現場。

一口氣跑到了園區門口，許明月終於停了下來，她大口喘著氣，努力壓抑快要跳出來的心臟。一陣陣冰涼的風吹在臉上，整個人才平靜了一點點。

遠處的天空邊際，浮現著淡粉色的晚霞，她莫名想起了那天的落日珊瑚，顏色也是這樣溫柔。

心，再次躁動了起來。

他喜歡我？他竟然……喜歡我？

放學後的小侄女不想寫作業，就悄悄打開了平板，剛挑了個最近追的韓劇，許明月就火箭一般衝進了房間，直接撲倒在了床上，一臉撞鬼了的樣子。

“你今天不是有飯局嗎，怎麽回來這麽早？”小侄女好奇問道。

許明月一抬頭，發現她正在看的韓劇是姐弟戀題材，畫麵裏，男主正緊緊拉著女主的手，深情地問了一句——“我們為什麽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了！”許明月脫口而出，“換劇，換那個《消失的她》。”

“你談不成戀愛，就想剝奪別人看甜劇的權利？”小侄女不服氣，“行，那就換你最愛的《士兵突擊》。”

《士兵突擊》……是周應淮之前推薦的劇，這個時候，她一點都不想麵對和他有關的任何東西，“關掉，趕緊關掉……”

這時，在廚房做飯的老許喊了一句，“我把小淮送的三鮮餃子煮了，你倆快出來吃飯啊。”

……哪裏都是他，尷尬的許明月鑽進了被子裏大喊，“我不吃飯了，減肥！”

她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試圖思考些別的事轉移注意力，可大腦總是不受控製地想起周應淮，實在沒了辦法，她隻好吞了片褪黑素，才漸漸睡了過去。

睡夢中，眼前再一次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高中時，兩個人坐在明亮的畫室窗邊，他穿著乾淨的校服，原本清澈如水的目光卻漸漸變得灼熱，靠近在她的耳邊問了一句——“為什麽我們不可以？”

一瞬間，許明月嚇得從夢中驚醒，差點分不清夢和現實，那句話反複在耳邊回響，為了抑製這個聲音，她打開了聽歌app自動播放，耳機裏，很快傳來了熟悉的音樂，剛好是周應淮的歌單。

音樂輕快而曖昧，許明月隻覺得眩暈，連帶著耳朵也燙了起來。

整個世界搖搖晃晃，小船再一次進入了風浪的中心。

第二天臨近中午，許明月才遲遲趕到了公司，她一夜沒有睡好，始終想不通該如何麵對這件事，唯一的選擇就是裝作不知情。

可偏偏，她的工位就在窗邊，隻要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對麵的周應淮。於是，為了避免尷尬，許明月刻意扭過了半個身子，無論發生了什麽，無論誰叫她，堅決不往那個方向瞅一眼。就這樣，堅持了整整一天。

“明月姐，你的脖子……是落枕了嗎？”路過的實習生好奇問道。

終於熬到了下班時分，許明月本以為頸椎解放了，沒想到一出門，就被姨姥姥緊緊拽住了胳膊。

“一會兒來家裏吃飯，豆角眼瞅著要罷園了，我做了一大鍋鐵鍋燉。”

“……姨姥姥，我就不去了。”

“那可不行，我特意給你加了道焗南瓜呢。”姨姥姥不由分說，抓著她就塞進了周應淮的車裏。

桌上擺著一大鍋鐵鍋燉，一掀開鍋蓋，豆角的香味就四溢了出來。等許明月端著焗南瓜從廚房走出來時，其他人都落了座，隻有周應淮的身邊還空著一個位置。她有些尷尬，隻好推了推沈岐，“哎，你往那邊坐點。”

沈岐完全不理解她的意圖，扯著大嗓門喊道，“你挨著表弟坐不就行了，我就喜歡這個菜，誰也別跟我搶。”

一時間，眾人的視線紛紛望了過來。周應淮輕輕拉開了椅子，什麽都沒說，和往常一樣自然。

還好……他應該什麽都不知道。許明月努力平複心情，坐了下來。

席間，她故意往左邊微微側身，擔心和周應淮有目光的相撞。可沈岐吃得太過開心，站起來夾菜時，竟直接把許明月擠到了一邊，她的肩膀就這樣和周應淮的肩膀緊緊貼到了一起。

一瞬間，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像觸電一樣，身體不由得抖動了一下。

許明月悄悄往旁邊瞄了一眼，萬幸，周應淮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可她仍然很緊張，夾菜的手甚至開始了發抖，又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她嚇了一跳，這下，連菜都不敢夾了，就呆呆僵坐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周應淮用空碗撥了一些排骨和豆角，很自然地放到了她的麵前，什麽話都沒說。

可許明月心裏卻泛起了絲絲漣漪，他的關心總是這麽恰到好處。以前，她可以欣然接受這種關心，但現在……

“大寶，待會兒你送明月回家啊，順便幫她帶點豆角。”姨姥姥有心撮合，可沈岐隻一心乾飯。

“讓你的小寶送，他倆現在親如姐弟，當弟弟的自然要多關愛一下姐姐。”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見周應淮已經起身穿上了外套，許明月搶先一步抱起那筐豆角奪門而出，生怕他真的答應送自己。

於是，她一路小跑，跑出了單元樓的大門。

可惜，很快，周應淮的聲音就從她的身後傳了過來，“等一下。”

許明月不敢抬頭，目光緊緊盯著懷裏的那筐豆角，“你不用送我的，公交車馬上就過來了。”

“你都看到了，是嗎？”周應淮打斷了她，問出了這句話。

“沒有沒有……我什麽都沒看到。”許明月驚訝地抬起頭，正對上他望過來的目光，她一時有些臉紅，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真的？”

“嗯，一個字都沒看到。”

許明月剛說完，又感覺自己說漏了嘴，連忙補了一句，“我是說什麽都沒看到。”

“那就好。”周應淮輕輕笑了笑，“剛才桌上放著的是新設計的形象，暫時還需要保密。”

聽他這麽說，許明月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最近園區負責人交給漫畫工作室的任務，讓他們幫忙設計並繪製園區內的一排塗鴉牆。

周應淮隨手接過她手裏的豆角，像往常一樣陪她走路回家。高處的路燈灑下昏黃的光，照得地上的影子交相輝映、曖昧不清。

她故意加快了腳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生怕再有一點點的身體接觸，包括影子的碰觸，但，周應淮總是又悄悄跟了上去，保持著兩人的影子始終挨在一起。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

終於回到了幸福小區，許明月一路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可下一秒，又被他輕輕鬆鬆提了起來。

“等一下，這個是禮物。”周應淮遞過了一個紙袋子，裏麵裝著兩本小說，“是你侄女上次讓我幫她要的簽名書。”

“……怎麽是姐弟戀的故事？”許明月隨手翻看了一下，發現一本的扉頁寫著她的名字，另一本的扉頁寫著周應淮的名字，作者簽的內容倒是一樣——希望你也可以找到熠熠生輝的戀情。

周應淮笑了笑，回答道，“我又不是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為什麽不能讀姐弟戀？”

這個話，是什麽暗示嗎？許明月一時慌了神，“那，這上麵的to簽為什麽是我的名字？”

“哦，那個鋼筆是你送的，當然要寫你的名字了。”周應淮神色坦然，“再說，我也不知道你侄女的名字是哪兩個字，就讓作者寫給你了。”

聽他這麽說，許明月才想起自己前一陣子送了他一支鋼筆，不知道那些情書是不是同樣出自這一支筆，如果是的話，真是自作孽啊。

“那，那我拿回去送她，謝謝你了。”

“不客氣。”臨走前，周應淮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這故事很好看，我建議你也讀一讀。”

……

完了，他真的喜歡我。

許明月預感到她的那隻小船被風浪高高吹起，卷入了漩渦的中心，接下來的幾天裏，每次周應淮一靠近，她就擔心對方是不是要和自己告白了。

但，周應淮一如往常，全然沒有任何動作。

這下，換成許明月尷尬了，她在心裏泛起了嘀咕，也許他不喜歡我，情書隻是他曾經對我有過一些曖昧，但最後，被壓製住了。

可那本姐弟戀的小說，又如何解釋呢？

喜歡，不喜歡？到底答案是什麽呢？

當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早晚會生根發芽。

自從園區決定把那一排牆做成塗鴉牆以後，氫氦鋰鈹硼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都在思考該畫些什麽。

周應淮負責主要的風格設計，一些細節的方麵，就開放給了孩子們。因此，他們每個人難免放了一些私心在設計裏。

正式繪製的前一天，工作室特意聚了個餐慶祝。聚餐時，一開始，許明月躲在角落裏，故意避開了周應淮，靠吃水果緩解壓力，但很快，她突然發現，桌上隻有水蜜桃被切成了小塊，其他的水果都是一整個放著。

“你說這個桃子啊，是周應淮非要切的。”路過的陳易安解答了她的疑惑。

至此，許明月終於想起，之前的幾次聚餐，都有切成小塊的桃子，除了他，還有誰會這麽細心考慮到她的過敏呢。

桃子很甜，勾起了許明月消失已久的勇氣，當聽到周應淮要去隔壁的奶茶店買飲料時，她脫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剛到奶茶店，就聽到了門口有電鑽的聲音，服務員主動道歉，“對不起啊兩位，你們可能要在店裏多呆一會兒，門口的牌子壞了，叫了師傅過來修。”

眼看著服務員關上了門，房間裏隻剩下了自己和周應淮，那種感覺就好像兩人被困在同一個密封空間裏，許明月十分緊張，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又掉了下去。但最終，她還是決心試探一下，試探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喜歡自己。

“最近宋佳怡和謝文軒處得不錯，說他性格開朗又幽默，很容易讓人開心。這類型的男生呢，確實有不少人都喜歡，是吧？”

“那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周應淮語氣平靜，好似隻是隨口一問。

“我？”許明月一愣，沒想到他這麽直球，故意換上了輕鬆的語氣，“這你還不清楚，就你表哥以前的樣子啊。”

“我問的不是以前，是現在。”

“現在……”許明月深呼吸了一口氣，打算趁機試探他一下，“我也不太清楚，你突然問這個乾嘛？”

“我想知道。”周應淮的聲音清潤而溫柔，分不清夾在其中的情緒，“萬一遇到了那樣的人，幫你留意一下。”

對於這個打太極一般的答案，許明月並不滿意，於是，她把皮球踢了回去，“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周應淮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盯著她，“你問這個乾嘛？”

這短暫的幾秒鐘對視，讓她的心一時慌亂了，“就……禮尚往來嘛。”

“我了解一下你的審美，說不定以後有合適的人介紹給你啊。”

“那就謝謝你了。”周應淮輕笑道，“你人緣這麽好，應該很容易遇見她，到時候，千萬不要忘了介紹啊。”

聞言，許明月的心裏打起了鼓，感覺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那，你的標準呢？”

這一次，周應淮終於沒有再打太極，而是直麵了問題，回應了她緊盯著自己的目光，“我喜歡那種像太陽一樣的女生，既有生命力，又溫柔純粹。”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許明月認真思考了一下，有點像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她一向有旺盛的生命力，可溫柔，就差得太遠了。

或許，他現在喜歡的，另有其人呢。

此時，路燈的光高高照了下來，遠處的熱鬨聲漸漸傳來。咖啡廳的老板提醒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兩位，牌子修好了，你們可以離開了。”

溫柔？誰是個溫柔的太陽呢？許明月的心裏又誕生了一個新的疑惑。

第二天，清早，一群人拉著周應淮七嘴八舌地問，塗鴉牆設計方案中占了大篇幅的太陽意象，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們可不相信什麽東平是中國最早看見日出的城市，因此，他才設計了這麽個形象。

“它到底有什麽意義？”

“是不是又有原型？”

“這背後肯定有故事。”

周應淮一開始沒有回答，直到發現了她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終於開口解釋了一句，“和你們一樣，我設計的形象自然有我的一點私心。”

小氫一向心直口快，“那你是又討厭誰，打算夾帶私貨了？”

“不，這一次是喜歡。”

他的話清晰入耳，許明月隻覺得心跳的速度又快了起來。周應淮，到底喜歡不喜歡我呢？

她想不出答案。

情書的秘密，是周應淮主動暴露在她麵前的，因為他明白，如果不掀起風浪，恐怕她一直都不會把自己當作一個選項。

但，為了不嚇跑她，他這幾天一直保持著距離，不敢太靠近。隻有夜跑時，悄悄觀察著那個抗屍體的熟悉身影。風浪中心的許明月，因為想要避開周應淮，這幾天經常扛著塑料模特，跑去裁縫店工作。

下雨時，她就用黑色雨衣包著塑料模特，把它扛著肩膀上。有一次，被謝文軒逮個正著，還以為是什麽犯罪分子，隔著一條街就開始瘋狂追。

許明月不明所以，有人追她就跑，萬幸，謝文軒那天戴了隱形眼鏡，才沒有一個擒拿手過去。

這天，周應淮調整了夜跑路線，一路從文化街跑到了許明月家所在的幸福小區，期待著今晚的扛屍可以引發什麽有趣劇情。

然而，等了許久，依舊沒有見到原本應該出現的那個人。

扛屍體的人，怎麽遲到了？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救護車的鳴笛聲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周應淮一轉頭，發現一輛救護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同時，穿著睡衣的許明月從樓上跑了下來，滿臉的驚慌失措。

躺在擔架上的李女士被抬進了救護車，老許一直握著她的手，寸步不離。

許明月剛想跟過去，就被醫生攔住了，“救護車隻能有一個人陪著，你打個車跟在後麵。”

救護車的聲音不停在耳邊喧囂，她的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點了點頭。這時，一道溫柔的聲音越過所有嘈雜，叫醒了她的意識。

“發生什麽事了？”

許明月一抬頭，見到站在麵前的人，正是周應淮。

“你還好嗎？”見她沒反應過來，周應淮耐心詢問，同時，順手攔下了路過的一輛出租車，“跟著前麵的救護車，去市醫院。”

兩人上車後，許明月漸漸平靜了下來，目光卻一直盯著前麵不遠的救護車。

“我媽有心臟病，晚上開始就一直心慌，說是喘不上來氣兒，還吐了三次,姥爺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