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我和我的冤種父兄(1 / 2)







第016章 我和我的冤種父兄

是夜,可能因為昨夜封劍塔主發怒的緣故,那些怨魂不知躲到了何處,今晚的山頂十分清淨。

塵文簡在洗澡。

他站在井邊,身著中衣,一瓢一瓢地舀起井水澆在身上。混著血漬的水滴滴答答打在腳邊,蜿蜒流向四方。

塵雲離透過窗戶,看見他沐浴在月色與水光下,洇濕的衣衫緊貼著他流暢的身體線條,半透的布料隱約露出胸前白淨的肌膚和上方的傷痕,不久前還猙獰可怖,現在已經淡得趨近於無。

他別開視線,明明沒想什麽,卻莫名有點心虛。

揉了揉發燙的耳根,塵雲離隔著門板輕咳,提醒道:“天氣冷,別洗太久。”

淅淅瀝瀝的水聲一頓,片刻後,塵文簡應了一聲,又隔了一會兒,塵雲離聽見敲門聲,開門將他放了進來。

塵文簡換了身黑衣,渾身縈繞著未散的寒氣,睫毛濕漉漉的,眼底雲繚霧繞,看上去竟比平時更柔和些。

“我可以……”他猶豫著開口,“在你房中借宿一夜嗎?不會占你的床,我打地鋪就好。”

他的手指摳著門框,說話時緊了緊。

“……進來吧。”塵雲離側身,“打地鋪就不必了,我櫃子裏有多的被子和枕頭,委屈你跟我擠一擠了。”

“嗯。”塵文簡眨掉睫毛上的水珠,輕聲補充道:“不委屈。”

狹窄的、隻能容一個成年男人平躺翻身的木板床,今夜堆著兩床被褥,塵雲離睡在裏側,用被子裹得像個蠶蛹,掙紮著鑽出腦袋,扒了扒淩亂的發絲。

塵文簡朝向他側躺,手臂規規矩矩地搭在頰邊,碎發從額前垂落,半掩他精致的眉眼。

燭火熄滅,月色入戶,空氣中浮動著秋風攜來的清冷霜氣,衝淡了本就不濃烈的睡意。

塵雲離剛剛看過塵文簡受刑……不,練功的場景,閉上眼睛就是那些血腥畫麵,鼻尖似乎還能嗅到淡淡的鐵鏽味,擾得他心神不寧。

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眼皮艱澀沉重,是身體正在發出急需休息的信號。

然而睡不著就是睡不著。

塵雲離煩躁地撓頭。

似乎是聽到動靜,塵文簡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來,五指鬆鬆環住他的手腕:“不習慣和別人同床?”

“不是。”塵雲離脫口而出,“可能……累過頭了,身體想睡,但意識很清醒。我再熬熬說不定就能睡著了。”

塵文簡“嗯”了一聲,沒有鬆開他的手,保持虛握的姿勢放在兩張被子中間,指腹按在他凸起的腕骨上,安撫地摩挲一下。

“你是被我嚇到了。”他用肯定的口吻說道。

塵雲離頓了頓:“其實沒有嚇到,我隻覺得生氣。你的師父根本沒把你當人看,那種訓練方式,和逼著你去死沒什麽區別。”

塵文簡的眼睛在夜裏很明亮,像泉水洗過的青石,浸泡在月光中,幽幽閃爍。

“世間有百種修行,這是其中一種。至少我的確從中獲益良多,作為師父,他在傳授技藝這一點上是合格的。”

“前提是他真的在傳授你技藝。”塵雲離反駁他為封劍塔主的開脫,“我感覺他不是真心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你變得強大,他更像是……”

塵雲離停頓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合適的類比:“拿你當磨刀石,去磨礪劍塚中的斷劍。你在練功時可有發現什麽不妥之處?”

塵文簡垂下眼簾,昏暗的光線映照著他鴉青色的睫羽,像兩把密密的扇子。

“不妥之處麽……最近幾日,我越來越難以突破劍塚的圍攻,練功時間也被延長了半個時辰,這算不算?”

“你的意思是在斷劍的攻擊加強的同時,你的練功時間也被延長了?”塵雲離支起上身,手腕從他指間抽離。

塵文簡下意識收攏五指,卻隻握到冰冷的夜風,這讓他的語氣多了一絲失落。

“是。我每練一次功,第二天斷劍的威力就會增長。大抵是師父根據我的進益有意調整,我並不認為這是不妥。”他說,“在今夜之前。”

今夜之前?

塵雲離傾身湊到他麵前,烏黑的眸子亮得出奇:“你今夜發現了什麽?”

塵文簡避開他的視線,按著他躺好:“我的血濺落在土壤中,那些斷劍也埋於土裏,先前尚無異樣,但方才練功時,我看到它們的斷刃上生出了紅色的,宛如血絲的紋路,血絲所在的位置,長出了約半寸長的……新的劍刃。”

“……”

“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塵雲離腦門的青筋突突跳動,“他在拿你養劍。”

“或許吧。”塵文簡不以為意,“但我也得到了好處,我們便算各取所需了。”

塵雲離嘆了口氣,感覺分裂得很。一方麵認為塵文簡不會輕易讓自己吃虧,另一方麵又覺得他這都能忍脾氣真是太好,跟未來那個揚言要毀滅世界的大魔頭簡直兩模兩樣。

而且,若是這件事他都能諒解,塵雲離實在想不出封劍塔主還能做出什麽讓他不惜除之而後快的事。

塵雲離最後一次追問:“你當真不介意?”

“變強需要付出代價。”塵文簡又環上他的手腕,指腹點在他的脈搏上,心跳仿佛也在隨著那規律的顫動而共振,“每一夜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就是這份代價。”

說完,他安靜片刻,又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皇帝不急急太監,塵雲離現在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剃頭挑子一頭熱的太監。

但他並不生氣,反倒有些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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