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我和我的冤種父兄(1 / 2)







第020章 我和我的冤種父兄

後半夜,寧不凡涉水跋山,終於來到他口中的“安全的地方”。

這是一個嵌在山壁裏的洞穴,被人細心打掃過,乾淨無塵。洞內有兩塊天然青石,一大一小,大的那塊長且厚重,被當成了床榻,鋪著兩隻枕頭、一床被褥。小的那塊則是桌子,中央放著一套茶具,旁邊有個白瓷花瓶,裏麵插著幾枝山野黃花,依然鮮活熱烈地綻放。

摘下它們插瓶的人卻已兀自離去。

寧不凡放下包袱,捂了捂桌上的茶壺,習慣性翻起兩隻茶杯倒茶。

但第二杯倒到一半,他的手忽然劇烈顫抖起來,抖得提不住茶壺,眼睜睜看著它摔落在地,碎裂,茶水潑了滿地,濺在他衣擺上。

瓷器破碎的脆響將他帶回過去,回憶紛至遝來。

明少荼是十二年前,隨寧不凡的繼母一起到寧家的。那時距離煌州遭災還有半年時間,寧家還是當地的富庶之家,寧不凡也是無憂無慮,從沒吃過苦的嬌貴少爺。

他記得自己一開始並不喜歡這個便宜弟弟,尤其討厭他不肯改姓,卻偏要喚自己阿兄,無論自己如何刁難欺負都不肯改口這一點。

但幼時的明少荼生得十分可愛,像雪堆玉雕的娃娃,扯著你的衣角,仰臉用一雙圓而黑的眼睛看你一會兒,心都能被他看化。

這樣一個漂亮娃娃天天追著你喊阿兄,寧不凡縱然是鐵打的心肝,也被他融化了,不到兩個月,對他的態度便從討厭變成極端的喜愛,從此要星星不給月亮地寵著。

落難前的寧大少爺會為了弟弟一句喜歡買下整家店的東西,落難後的寧不凡也會為了給弟弟下跪乞討。

煌州災禍爆發後,一州之地淪為死域,人們易子而食、吃觀音土,餓急了甚至會啃食自己的血肉,寧不凡和明少荼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孩自然也被視作了食物。

他們要躲避瘟疫,躲避蝗災,躲避餓瘋了的災民,逃離煌州的過程不啻於在刀山火海十八層地獄上走一遭。

有一次他們不慎被幾個災民發現,讓饑餓折磨得形銷骨立的男人把他們從藏身之地抓出來,表情像惡鬼一般猙獰,幾乎要生吃了他們。

死亡的利刃懸在頭頂,寧不凡恐懼得說不出話,也失去了掙紮的力度,隻能看著男人張開他枯黃的嘴,咬向自己的肩膀。

下一刻,明少荼把手伸到男人和他中間,男人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生生扯下了一塊血肉。

寧不凡近距離看見這一幕,鼻尖縈繞著濃烈而刺鼻的血腥味。

那味道在他心裏點了把火,燒得他血液沸騰,五臟六腑都在痛。

偏偏這個時候,他還聽見明少荼說:“我身上肉多,你們把我吃掉,放他離開。”

……說的這是什麽話。

寧不凡不太記得那之後發生的事了,據說大腦為了保護主人,會將過於慘烈的記憶模糊甚至封閉,避免其因打擊過大而死。

他大概就屬於這種情況,那時隻覺得一陣眩暈,等回過神來,那幾個男人都被砍倒在地,屍體躺在血泊中。

凶器鐮刀就攥在他手裏,粘稠的鮮血順著鏽蝕的刀鋒滴落,在他腳下積成一個血窪。

血窪旁邊趴著咬了明少荼一口的男人,他被砍成血肉模糊的一團,寧不凡回神前,還在機械地將鐮刀劈砍在他頭上——他叼著明少荼的肉的嘴。

明少荼則死死抱住寧不凡的腰,圓黑的眸子映出天光,直勾勾盯著發瘋的兄長:

“阿兄。”

他一句輕喚,喚回了寧不凡的理智。

鐮刀從手上滑落,寧不凡摟住明少荼,想要放聲大哭,眼眶卻乾澀得擠不出一點液體。

於是他放棄了用大哭發泄的打算,抱著明少荼回到他們的藏身地——那是一個小小的地窖,裏麵有倉庫主人留下的醃菜魚乾,數量不多,有些已經發黴變質,但足以讓他們飽腹幾日。

那把鐮刀原本掛在倉庫門口,寧不凡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它的用處,便又撿回去,從裏麵把門關上,坐在門後堵住。

他給明少荼包紮好傷口,攬著弟弟哄他睡覺,自己卻睜大眼睛,一夜無眠。

因為閉上眼,他就會聞到凜冽的鐵鏽味,看見那幾個男人死不瞑目的雙眼,以及明少荼手臂上的傷口。

從那以後,寧不凡再也沒睡過好覺。

記憶回籠,寧不凡反應過來後,發現自己正蹲在地上收拾茶壺碎片。

“十八層地獄你都陪我走過去了,現在卻要離開嗎?”他攥住一把碎片,尖銳的瓷片劃破掌心,劇痛與鮮血一並湧出,“休想。”

腕上的五彩繩亮了亮,彩光如線,慢慢纏繞上他的傷口,縫補那些細長而深的血痕。

溫柔得就像有人捧著他的手吹氣,哄他“很快便不疼了”那樣。

寧不凡捂臉,幾乎是咬著牙重複道:“明少荼,你休想。”

……

直至回到山頂,塵雲離還有些出神,連塵文簡牽他的手牽了一路也沒發現。

山風淒冷,月彎掛在塔頂,塔尖溢出的火光將它的一角染成猩紅,遠遠看著,詭譎可怖。

“回房休息吧,天快亮了。”上了山,有封劍塔主在,便不能繼續商量對付他的事,塵文簡鬆開手,轉而捏住袖角,把他往房間方向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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