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堂笑了，哪裡比得上老人辛苦：“學堂裡麵暖和，不受罪，倒是您，需要給您留幾件衣裳嗎？”他乾坤袋裡還備著些。</P>

他最開始見到老人時，就從衣著上有猜到，他可能家中拮據，但是沒想到會拮據到這種地步。</P>

打開門的茅屋裡，一個土灶和土炕，炕上一條露著絮的棉被，炕下一個矮腿的方桌，角落裡墩著一個帶著豁口的大水缸，下邊圍著幾個瓷罐。</P>

一眼望穿。</P>

“哪裡用得著。”老人依舊拒絕，手上卻已經開始忙活，拿了缸裡的瓢，顫巍巍地往鐵鍋裡倒，“你自己穿上喝完湯就趕緊趕路，去鎮上找個屋子暖和地睡一晚。”</P>

“不留你，在我這受凍。”</P>

沈玉堂想告辭的話忽然說不出口，趕緊進屋幫忙起火。</P>

“老伯，給我捎一口就行，我喝口就趕路去。”</P>

“那是什麼話，一口能頂什麼事兒？我這還缺你這一碗湯。”</P>

沈玉堂翻著灶肚裡的乾柴，不忍坲了他的好意，隻是後悔自己來時怎麼不帶些乾糧？</P>

倒是仗著自己辟穀，塞了包瓜子。</P>

還吃完了。</P>

沒一會兒，鍋裡的水開始咕嘟嘟地冒泡，老人掀開了背簍上的布，沈玉堂這才看到那令他好奇的“天材地寶”究竟是什麼。</P>

有土豆，有不知名的根莖，還有些散落其中隨時會漏出來的豆子。</P>

“看看，是不是天材地寶？”老人乾枯的雙手捧著那些塊莖，沈玉堂看到黑漆漆的泥土膩在他的指縫裡，聽到他語氣間的自豪。</P>

“這麼多，這能吃好久了！”</P>

“是啊，所以哪裡差你這一頓，就我一個人，一個月也吃不完！老伯我今天可是收獲滿滿的。”老伯說著嗬嗬地笑著，“這三五裡的都不見個人，留你吃飯可不就是個人氣兒，你彆跟老伯客氣。”</P>

他許是胸肺不舒服，笑中帶喘，沈玉堂笑著說好，暗暗留了心。</P>

於是這頓飯，兩人圍著灶，捧著破瓷碗，喝下了熱騰騰的湯。</P>

灶中的火光跳動，乾枝發出劈裡啪啦的碎響，熱騰騰的，熏得他麵皮有些刺痛。</P>

“我家老婆子？早就走啦。”</P>

老人滄桑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沈玉堂才意識到自己不知怎麼就問出了口。</P>

他。因為眼前的老人，因為他佝僂的背沉重的簍子，因為不同於他認知的“天材地寶”，因為像樹皮一樣乾枯的手指，因為指甲裡顧不上清理的黑泥，因為那沉悶著，帶著病氣的笑……</P>

他好奇起凡人們的生活。</P>

於是主動問起了老人的過往。</P>

老人咬了口土豆，咕噥著就答了沈玉堂自認為不是很禮貌的話：“家裡窮，老婆子一輩子沒敢生過病。”</P>

“就那一次，就死了。”</P>

老人垂著眼皮，筷子扒拉著碗裡唯一的土豆，發出嗒嗒的聲響。</P>

他無悲無喜，好像在說彆人家的舊事，低頭吸了口湯，聲音有些粗魯，但是沒人在意。</P>

“那孩子們也去城裡做工了嗎？”</P>

“沒，家裡就一個姑娘，逢了一年饑荒，餓死了。”</P>

沈玉堂噎了一下，自己真是喝碗湯把腦子也喝肚子裡了。</P>

好在老人並不覺得他失禮，還體貼地問他：“要不要再添點？”</P>

沈玉堂連連擺手：“不用了老伯，我吃好了。”</P>

“吃得這麼少，怪不得不禁凍呢。”老漢給自己又添了一碗放在灶台邊上，自己伸長了胳膊，從背簍裡 掏出一個破布包，窸窸窣窣的。</P>

沈玉堂起身想幫他，才走過去就見老人是在從背簍裡撿豆子，撿了就往布包裡塞。</P>

見他過來，又塞了兩塊不知名根莖：“你們這個歲數的孩子，最不會照顧自己，看你也是，沒帶多少乾糧出門吧？我給你裝些路上吃，省得叫家裡人擔心。”</P>

沈玉堂蹲下身，幾番欲言又止，拒絕的話好像連著那口土豆一起噎在了嗓子眼兒。</P>

好在布包不大，很快就到了極限。</P>

“裝不下了，老伯。我也吃不了這麼多，要浪費了。您留著吃，一整個冬天呢……”沈玉堂趁著束口的時候，眼疾手快抓出來兩個土豆，放回了簍裡。</P>

“我就說你們這些孩子，不要不舍得吃，家裡有。多吃些。”</P>

沈玉堂沒再做什麼小動作，他知道老人這些話，不止是對他說的。</P>

像是小時候偷喝了沈鑫釀製失敗的米酒，酸澀，又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