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應聲。
燕都流行鬨中秋的習俗,街上人聲鼎沸,商家通宵達旦,遠遠看去光華一片,燈火闌珊,儘顯地上天官的盛世景象。
這種時候坐馬車還不如走路快。
覃煬緊緊牽著溫婉蓉,要她別擠丟了。
她點點頭,看了眼非要跟出來的玳瑁,指了指,她呢?
覃煬來句,丟了更好。
不過玳瑁年年都出來放水燈,輕車熟路,很熟悉哪賣吃的,哪賣玩的,看見這也想要,那也想要。
覃煬不拒絕,隻要她開口,就買。
然後問溫婉蓉要不要?
溫婉蓉搖搖頭。
一來她對玳瑁喜歡的東西不感興趣,二來她和覃煬難得閒暇時光,中間非要插個人進來,掃興至極。
她跟覃煬說,放了水燈就回去,外麵太鬨不習慣。
玳瑁不知是故意,還真沒懂溫婉蓉的心思,在一旁搭腔:“夫人,現在還早,好多節目等晚些才出現,以前我跟二爺都玩到夜裏回去,一會您跟二爺去看看,保準喜歡。”
“是嗎?”溫婉蓉明顯臉色變了變。
轉頭對覃煬說:“你們喜歡玩,就一起去,我先回去陪祖母。”
說著,她甩開手,轉身鑽入人群。
醋壇子翻缸了。
覃煬趕緊追過去,拉住她胳膊:“說了一起放水燈,你跑了,我跟誰放?”
溫婉蓉小聲嘟囔:“你愛跟誰放跟誰放。”
覃煬笑起來,厚臉皮道:“就跟你放。”
溫婉蓉氣哼哼不說話。
覃煬把她拉到一邊,免得被來來回回的人群撞到:“你就跟著我,入夜帶你長見識。”
溫婉蓉小脾氣上來:“什麽見識,我不去,都是你和玳瑁玩剩下的。”
覃煬看她吃醋覺得好玩:“你肯定是第一個,跟我走就行。”
見她不動。
覃煬故意聲音一沉:“去不去?”
小綿羊哀怨看他一眼,不說話,任由被拉走。
路上玳瑁跟沒事人一樣,繼續逛她的,見到喜歡的就要。
覃煬難得好說話,不說一個“不”字。
然後三人在一個大的水燈鋪子停下來,開始挑選。
挑著挑著,覃煬就對玳瑁說:“你去二樓看看,我在外麵等,你們選好了,我付賬。”
玳瑁連連應好,興高采烈上二樓。
溫婉蓉壓根沒心思放水燈,敷衍地在店裏轉一圈,也走到外麵,站在覃煬身邊等。
“走。”冷不防覃煬牽起她的手,往旁邊小巷拽。
溫婉蓉沒反應過來:“不等玳瑁了嗎?”
覃煬:“不等。”
溫婉蓉懵了:“一會她出來沒見到人怎麽辦?”
“管她怎麽辦。”覃煬拉著她快速通過小巷,穿到另一條街上,接著擠進人群又進入另一個小巷。
他拉著她,大步往前走。
她被牽著,小跑跟在後。
兩人穿過人流,穿過街道,穿過嫣紅燈籠裏,傾瀉出一片又一片橘色暖光。
即便他帶她走到世界儘頭,她也義無反顧的跟隨。
“覃煬,我跑不動了。”溫婉蓉氣喘籲籲,靠在牆上,上氣不接下氣。
覃煬笑她,體能太差。
小綿羊瞪他一眼:“各個跟你一樣,都可以去打仗。”
覃煬樂得不行,恨不得飛天的表情,嘚瑟:“那是,也不看你夫君是誰。”
是混世魔王,溫婉蓉腹誹。
混世魔王帶著她,成功甩了玳瑁,完成一件損人利己的事,心情倍好:“去放水燈嗎?還是去別的地方玩。”
溫婉蓉說都可以。
覃煬自作主張:“放水燈沒意思,走走,帶你去長見識。”
所謂“長見識”,溫婉蓉今天開了眼。
覃煬先帶她去了粉巷。
燕都出了名的煙花之地。
滿街胭脂水粉撲鼻香味,一排排四層木樓掛滿精致花燈,把街道照得亮如白晝,沒有想象中的汙穢不堪,姑娘笑語嫣然,軟糯韻韻,偶爾不知哪個窗戶裏飄出餘音嫋嫋的纏綿昆曲,像勾人媚蠱。
溫婉蓉大致明白男人為什麽喜歡來這裏。
溫柔鄉,一帳春曉,醉生夢死之地,誰人不愛。
“難怪你以前喜歡這種地方。”溫婉蓉心裏不大舒服,相比之下,她太無趣。
覃煬看她醋勁又上來,趕緊摟過來,岔開話題:“我來找宋執,給你換身衣服去別處玩,你別多想。”
溫婉蓉低頭,不說話。
覃煬想,快點找到宋執那個王八羔子,不然醋缸翻起來今晚哪都別想去。
他加快腳步,到一個樓前,叫溫婉蓉在外麵等,就進去找人。
溫婉蓉在站在原地等了一會,覺得腳酸,見覃煬半天不出來,她找個路邊的石墩子坐下。
一抬頭,一股極濃的鵝梨帳香飄散空中,她順勢看過去,沒見人,隻有一個掛櫻粉幔帳琉璃珠的轎攆被人抬走,隱約透出倩影綽綽,想必是極美的女人。
溫婉蓉神使鬼差想起最開始回燕都時,覃煬身上帶回的女人香……
“發什麽愣,趕緊換衣服,我們走。”覃煬的聲音倏爾出現,拉回她的思緒。
溫婉蓉看他手上拿的一套小廝的衣褲,愣了愣:“我去哪換衣服。”
覃煬大拇指指身後的人:“跟她進去,衣服明天宋執會帶回來。”
溫婉蓉哦一聲,趕緊起身跟人進去,沒過多久重新出來。
覃煬上下打量,點點頭:“這身男裝穿起來挺俊。”
溫婉蓉還在埋帽子裏的頭發,沒心情理會他的誇讚:“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啊?”
覃煬拉著她:“一會就知道了。”
溫婉蓉被他拉出粉巷,去了另一個地方。
相比粉巷,這裏是下九流。
烏煙瘴氣,一群男人鬼吼鬼叫喊買大或買小。
銅板,銀錠如流水般在長桌上推來推去。
溫婉蓉無語看向覃煬:“我又不會賭,你帶我來賭坊做什麽?”
“玩骨牌,你打,我在後麵教你。”
明擺混世魔王要徹底教壞小綿羊。
溫婉蓉一開始挺排斥,但隨著贏錢的增加,好勝的自信心被激發出來,越戰越勇。
幾圈摸下來,數一數贏來的碎銀子,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兩。
“好玩嗎?”出來時,覃煬看她數錢的樣子,笑得不行。
溫婉蓉點點頭,說好玩,又把手裏的錢袋子遞過去:“都是你的功勞,我不要。”
覃煬看她傻乎乎的表情,擺擺手:“都給你,回去看到喜歡的就買。”
“好。”溫婉蓉心裏美滋滋的。
路上,她看見有賣糖葫蘆的,非要買一串。
覃煬嫌棄看著她:“多大的人,還吃這玩意。”
這會輪小綿羊嘚瑟:“那是你不會吃。”
說著,她把糖葫蘆裝進紙袋,遞給覃煬,要他把糖殼捏碎,還叮囑隻捏碎殼子不要弄壞山楂,山楂留著有別的用。
這對覃煬小事一樁,他單手稍稍用力,就聽啪啪幾聲細響,再抖抖袋子,拿出來山楂完好無損,糖殼全落在袋子裏,各是各。
“行了。”溫婉蓉把袋子拿過來,揀一塊糖殼含在嘴裏,開心極了。
“山楂怎麽弄?”覃煬單眉一挑,盯著手裏的一串鮮山楂,感覺怪怪的。
溫婉蓉正吃得來勁,想也不想:“你拿啊。”
覃煬額頭的筋都暴出來了:“老子平北將軍跟你拿山楂,你好大麵子啊!”
溫婉蓉振振有詞:“你不拿山楂,我一隻手怎麽吃糖?”
於是,在一串山楂和一袋糖殼之間,覃煬選擇拿袋子。
但……感覺更怪。
溫婉蓉一手舉著山楂,一手舉著糖殼,吃完一個,再到袋子裏拿一個,時不時還抱怨:“你抬那麽高乾嗎,我夠不到。”
儼然前麵小主嫌棄後麵人高馬大的男仆。
覃煬煩了,把袋子拎著走,溫婉蓉又有話:“你這樣甩啊甩,會把糖殼甩掉的。”
“信不信老子……”抽死你三個字還未出口,溫婉蓉塞一個糖殼在他嘴裏。
“好吃吧。”她笑眯眯問。
“不好吃。”覃煬煩不過。
小綿羊完全不理會:“我覺得好吃就行。”
覃煬第一次見到溫婉蓉敞開心扉的笑顏,他想這回她的心病該全治好了吧。
小綿羊全然不知對方的想法,一邊吃一邊想起聞到的香味,無心道:“覃煬,剛才在粉巷,我聞到一個粉色轎攆裏飄出好濃的額梨帳香,看背影肯定是個大美人,你見過吧。”
覃煬對香、轎攆沒什麽印象,更不想破壞溫婉蓉的好心情,說:“每次都喝多了,什麽都不記得。”
溫婉蓉沒有計較的意思:“以前的事就算了,從今往後你天天回家好不好,我保證好好伺候你。”
她說得那樣真誠,眼睛濕漉漉,清澈又明亮。
覃煬微微一怔,心裏忽然生出百感交集的軟弱,一把把人摟進懷,說好,都聽你的。
那一刻,小綿羊傻笑,不知嘴甜還是心甜,快化了。
然後她吵著要放水燈。
覃煬陪她去。
兩人放完水燈,又跑去宵夜。
吃飽喝足,小綿羊開始犯困。
覃煬背她回去。
溫婉蓉趴他背上,趴著趴著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覃煬叫醒。
“什麽事?”她揉眼睛,困得不行。
“有兩個壞消息,你想聽哪一個?”
溫婉蓉處於迷糊狀態,丟句隨便。
覃煬說,他聽到打更聲,已經子時,早過落鎖時間。
“第二個呢?”溫婉蓉被嚇醒一半,從他背上下來。
覃煬自己都覺得發怵:“我看見有人提著燈籠,站在大門口,好像是玳瑁。”
溫婉蓉徹底嚇醒了:“大半夜的,你確定看到是人,不是臟東西?”
覃煬賤兮兮推她一把:“要不你去看一眼?”
溫婉蓉立刻炸毛,抱住他胳膊:“我才不要!”
然後她開始怪他:“都是你的錯,帶我長什麽見識!我要回屋,不要在外麵,三更半夜好嚇人!”
覃煬也覺得毛毛的,說快點翻牆進去。
然後他帶她找到經常攀爬的位置。
以往覃煬一個人,一踩一撐就翻過去了。
溫婉蓉實在笨得可以,她嫌牆太高,怕摔,非要踩覃煬的肩膀爬上去,然後覃煬再過去,繼續當墊腳石。
覃煬被踩得毛焦火辣,心想長這麽大,沒哪個女人敢踩他肩膀往上爬……
結果被溫婉蓉踩兩腳。
左右肩,對稱,一邊一腳。
“我好了。”溫婉蓉穩穩坐在牆頭。
覃煬正打算翻,忽而從遠處傳來一聲“二爺”。
兩個人同時炸毛,沒看清是人是鬼,混世魔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牆,抱人,一躍而下,堪稱完美。
本打算花前月下吃小綿羊豆腐,眼下魂都快嚇飛了。
覃煬什麽都不想,扛著溫婉蓉往自己院子跑,嘴裏還罵:“真他媽見鬼!”
可不,真,見鬼嗎?
回到屋,兩個人一身汗,不知嚇的還是跑的。
好好的中秋,過成清明,覃煬頭發尖都是火,一口氣沒喘勻,鬼吼鬼叫,叫下人燒水,要洗澡!
結果府裏人都鬨起來,才發現,剛才守大門口的真是玳瑁,她不甘心被甩,趁老太太睡著,偷跑出來,非要問個子醜寅卯。
“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覺!”覃煬一肚子怒氣得以釋放,吼聲震天,恨不得隔壁府都能聽到。
玳瑁被吼哭了。
她走後,覃煬火還沒下去,他看見溫婉蓉在偷笑,接著吼:“下次再說老子隻吼你不吼別人,抽不死你!”
溫婉蓉立馬忍住不笑,看覃煬要吃人的表情,何止是混世魔王,簡直是二世祖。
總之,難忘今宵,難忘中秋。
隔天,過完節,一切恢複正常軌跡。
樞密院快成覃煬第二個家,他早出晚歸,天天如此,就算沒溫婉蓉管著,也沒時間出去浪。
溫婉蓉對府邸的大小事漸漸上手,多少有幾分覃家主母的味道。
一早陪老太太吃完飯,她先去賬房,隔三天對一次帳,免得積壓多了,把壞脾氣的二世祖忙忘了,又要火山爆發。
溫婉蓉對賬對了近一個時辰,剛出門歇口氣,玳瑁站在門廊下,似乎等她有一會了。
“夫人,”自從中秋之後,她再沒主動找過溫婉蓉說話,“奴婢有事想求,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溫婉蓉見她憔悴不少,又想想覃煬的話,心平氣和道:“你說吧,什麽事。”
玳瑁還未開口,紅了眼眶:“奴婢想常伴青燈,吃齋念佛,替二爺和夫人祈福。”
傷心要出家的意思?
溫婉蓉悶悶歎氣,勸慰道:“好端端怎麽冒出這樣的想法?你要常伴青燈,祖母怎麽辦?你伺候她有些年頭,要走了,不是讓老人家難過嗎?”
玳瑁抿嘴不說話。
溫婉蓉多少猜到她的心思:“二爺脾氣大,你也知道,他性子上來,除了祖母,誰都壓不住,你那晚確實嚇到他,跟他好好說話,道個歉,就沒事了。”
玳瑁說:“奴婢道歉了,好話說儘,二爺到現在也不理人,奴婢沒轍,才來找夫人,求夫人說說情,奴婢知道夫人不喜歡我,全當存善積德,可憐可憐奴婢不行嗎?”
她說得動情,眼睛都哭腫了,看得著實可憐。
溫婉蓉覺得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玳瑁,你的話,我可以轉給二爺聽,但他怎麽對你,我決定不了。”
玳瑁不依不饒:“奴婢看得出來,隻要夫人說話,二爺肯定會聽,就怕夫人不願幫奴婢。”
溫婉蓉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現在說話,覃煬確實會應,但不代表她什麽都會管,無原則忍讓:“玳瑁,你的心思,我明白,可反問一句,如果今天換作你是主,我是仆,我喜歡二爺,想分享你的丈夫,你怎麽想?”
“我……”玳瑁語塞。
溫婉蓉拉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玳瑁,你在府裏,無論祖母還是二爺,都給你最大限度的包容,你不能要得更多。”
玳瑁一怔。
溫婉蓉給她建議:“我知道你難受,誰願意看見自己心愛的人天天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如果你實在受不了,不如在二爺同僚裏尋個好人家,由老太太做主,送你出閣如何?”
話音剛落,玳瑁一下子抽出手,恨恨地看著她,口無遮攔:“溫婉蓉,你心真狠!”
說完,她轉身離開。
溫婉蓉知道,她真恨她。
但有些事是注定的。
難道玳瑁不清楚,覃煬根本不喜歡她嗎?
她肯定清楚,就是過不了心魔。
寧可自欺欺人。
入夜,覃煬回來吃宵夜,溫婉蓉想想,把玳瑁的事提一嘴。
覃煬壓根不想聽:“我跟你說過,這事你少管。”
溫婉蓉猶豫片刻,道:“我是不想管,今天甚至勸,給她尋個好人家,由祖母出麵,風風光光出嫁。”
覃煬嘴裏還沒吃完,嗯一聲,拿筷子點了點:“這是好辦法,趕緊把她嫁出去!別在老子跟前礙眼!”
溫婉蓉歎氣:“她不乾。”
“那她想怎樣?”
“你說呢?”
覃煬把話挑明:“溫婉蓉,府裏這麽多丫鬟,形形色色,別說收房,就是隨便抓個陪睡,誰敢不從?我從來不碰,為什麽,就是不想找麻煩,兔子還不吃窩邊草。”
說著,他把吃完的碗筷一扔:“我就是故意冷著玳瑁,讓她知道自己什麽位置,什麽叫不甘心被甩,非要問個子醜寅卯?老子想甩誰就甩誰!問?問個屁!”
看出覃煬火要上來,溫婉蓉索性不提。
但有些話要說清:“覃煬,以我自己想法,肯定不會煩你,但從大局上說,家和萬事興,這個後院不止有我,也有你,她無非想你跟她說兩句話,你心情好應兩句的事,何必一針頂一線,真出好歹,我們無所謂,你不擔心祖母難過嗎?”
把老太太提出來,覃煬口氣緩和下來:“行吧,我知道了,你以後少跟她說話,老子在外麵累一天,回來還要聽這些屁事,存心逼老子出去找快活?”
小綿羊立刻摟著二世祖脖子,撒嬌:“誰敢逼你,知道你忙,小廚房天天燉你愛吃的,你說祖母想抱曾孫,我一餐不落喝藥調理,都順著你嘛。”
見二世祖臉色陰沉。
“別氣了,好不好。”小綿羊主動投懷送抱。
二世祖來勁:“看你今晚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