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終章(不含番外)
“皇上,這是景陽宮宮女雲裳在慎刑司招認的口供。”老太監察言觀色,捧著白紙黑字低聲稟報。
蕭璟批複手中的折子,淡淡嗯一聲。
老太監揣測聖意,把手中的紙張擱在禦桌上,然後消失存在感般默默退到皇上身後。
良久,蕭璟批複完手頭最後一本折子,似有想起什麽,用筆杆敲敲口供,淡然道:“齊臣相年事已高,不易雨中長跪,把這份東西給他看看,不枉君臣一場。”
老太監領命把口供拿出去,一字不落傳話,末了歎氣道:“齊臣相,您好生保重。”
“謝……”齊臣相雙手發顫,嘴唇哆嗦,來不及起身,一口血嘔在禦書房門口的灰白石板上,很快被滂沱的大雨衝淡。
於是幾代人累積的仕途家業,到了齊臣相手裏已然窮途末路。
兩日後,臣相之位由刑部尚書接任,而空出來的尚書一職由紀侍郎接替,而之前與齊家關係匪淺的都察院嚴副都禦使,官降一級,貶為僉都禦史。
嚴僉都麵上接受,內心不服,紀家同樣與齊家聯姻過,憑什麽別人升官他降職,想幾日沒想通,找個機會去紀府請教一二。
紀尚書聽完他的苦悶,不但沒有安慰,反而笑起來,連連搖頭:“賢侄,你到底年輕了啊。”
嚴僉都正襟危坐,誠懇道:“學生願聞其詳。”
紀尚書攆攆胡子,思量片刻道:“若非都城謠言四起,怕是賢侄早到閻王殿訴苦了,你要感謝皇上不殺之恩。”
嚴僉都一怔:“此話怎講?”
紀尚書嗬嗬一笑:“三人成虎,就算謠言,說一千遍也能深入人心,皇上聖明留你老師一家性命,聽聞後宮那位娘娘也隻廢黜打入冷宮,賢侄尚能留在都察院,乃是萬幸。”
這番話,嚴僉都早想明白,如今燕都謠言從最開始的“弑兄篡位”到現在的“暴君當政,濫殺無辜”,皇家私事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有損天威,外加這幾年年年征戰不斷,老臣中已有人頗有微辭,雖未在早朝時當麵表露,但上報的折子裏明著暗著字字珠璣。
蕭璟作為帝王,可圈可點,生性多疑不假,但也不是好賴不分,聽不得臣子們納諫。
所以這當口,皇上一舉一動格外注意,不管真仁慈,假慈悲,他不想勵精圖治的江山變成四麵楚歌的被動。
嚴僉都不至於迂腐不化,前後思量,就一點不明:“紀大人,學生……”
他話未說完,紀尚書猜透心思:“賢侄想問為何老夫未被牽連?”
嚴僉都默認。
紀尚書沒給明確答複,隻是諱莫如深地笑笑,結束這場對話。
嚴僉都大概這輩子都想不到,就在齊淑妃出事前,刑部針對齊臣相上奏一份折子,訴諸種種劣行。
估計連齊臣相也想不到,同黨見同黨,背後放一槍……
不過無論官場時局如何變化,最無憂是蕭璟。
掌燈時分,他坐在輿圖前,盯著黑水河那片區域沉思良久,為了大周江山能穩穩交到自己皇子手上,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他倏爾下定決心,連夜把宋勇赫,也就是宋執那位娶了十幾房姨娘的親爹,蟄伏許久的宋將軍請進宮,一番商討。
皇上親征,無疑振奮前往西伯的二十萬將領軍心。
然而消息八百裏加急,幾天後飛到覃煬手裏時,他神色一頓,隨即擺手示意傳話的人下去,又猶豫片刻,對裏屋說一句“找宋執”便起身離開。
溫婉蓉正犯困沒往心裏去,就聽見開門又關門,屋裏安靜後,整個人重新陷入甜甜夢鄉。
這一胎,大人小孩養得極好,加上覃煬當寶貝似的嗬護有加,一路舟車勞頓孕婦沒覺得多累,倒把周圍的人緊張得不行,生怕她有個大小閃失。
溫婉蓉睡得踏實,再醒來時已是一個時辰後,堂屋時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不大,卻攪得人心浮氣躁。
“覃煬?”她以為他無聊,不知在堂屋搞什麽小把戲,似有不滿哼唧一聲。
“夫人,您醒了?”
珊瑚進來時,溫婉蓉微微一愣,支起身子問:“二爺呢?”
珊瑚回答:“方才出去就沒回來,夫人找二爺嗎?奴婢這就去通傳一聲,叫二爺回來。”
“算了,興許這會正有事。”溫婉蓉倏爾想起覃煬走時說去找宋執,話鋒一轉,“什麽時辰了?是不是該擺飯了?”
如今溫婉蓉一日三餐比漏刻還準,不知是她餓還是肚子裏那位餓了,到點準醒,醒了準要吃。
珊瑚摸清規律,早早命客棧夥計備好飯菜,還問:“要不要叫二爺回來陪夫人一起用膳?”
溫婉蓉本來不想打攪覃煬,但聽珊瑚說晚飯又點了醬肘子,想想還是決定先叫覃將軍回房吃飯,天大地大再大的事也比不過填飽肚子要緊。
“哎,今天菜不錯啊,聞著都香。”覃煬剛跨進堂屋,狗鼻子尋著味兒就來了。
溫婉蓉簡單洗漱收拾一番,添好飯坐在桌邊等:“今兒有你喜歡吃的肘子,我怕冷了不好吃。”
“還是媳婦疼人。”覃煬大馬金刀坐她身邊,伸手摸摸白淨的臉,眼角就快笑出褶子。
溫婉蓉嫌他沒正形,撇開臉,小聲提醒吃飯。
覃煬應聲好,又賤兮兮摸摸她的肚子,一邊問想吃什麽,一邊拿起肘子盤裏配好的小刀開始拆骨解肉。
溫婉蓉早就對油滋滋的肘子垂涎三尺,毫不客氣指著落刀的地方道:“就那塊瘦的,加塊皮,我要皮,你切那麽大塊肥肉做什麽,對,對,靠瘦肉那邊的。”
所謂指哪切哪,無外如此。
而且溫婉蓉的口味也瞬息萬變,方才還說不要肥肉,眼見覃煬把肥肉夾走,視線跟著筷子一起進碗,她很沒出息咽口唾沫。
“我覺得肥肉很香的樣子,好吃嗎?”溫婉蓉眼睛亮亮的盯著覃煬的碗,問得婉轉。
顯然很香,跟誰搶也不能跟孕婦搶,覃煬還沒吃到嘴裏,就被奪食。
溫婉蓉嘴巴吃得鼓鼓的,兜不住醬汁溢出嘴角,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那吃相,就跟一年沒見肉似的。
覃煬起先挺開心,吃到後麵,一個肘子沒動一筷子,被自家娘們消滅一半,他有點擔心:“溫婉蓉,在燕都沒見你這麽吃過,你不要為了娃硬塞,撐壞肚子更難受。”
“我就想吃肉。”溫婉蓉已經沒形象,一口肉一口飯,嗚嗚嚕嚕說,“怎麽?還不讓我吃?你不夠,叫夥計再送一盤就是。”
“我不差一個肘子。”覃煬現在說話格外注意,“我怕你吃多膩著。”
“我不膩。”溫婉蓉邊說邊指著剩餘的肉,說還要。
覃煬邊切邊想,也太能吃了……
溫婉蓉乾掉一個肘子後,打個飽嗝,滿意拍拍胸口,才發現覃將軍可憐兮兮用肉湯泡飯,不好意思道:“要不我再給你叫一盤吧。”
覃煬拿著筷子搖一搖,扒口飯:“把剩下菜包圓也差不多了,晚點我還要去找宋執。”
說著,又像想起什麽對她說:“明天不能賴床,等天亮就出發,你一會別去找她們聊天。”
天亮出發?
溫婉蓉愣了愣,確認道:“卯時就得起床?”
覃煬嗯一聲,算回答。
“為什麽啊?怎麽突然出發得這麽早?”溫婉蓉直覺蹊蹺,“西伯使者那邊也跟我們同時間早起?”
“他們晚些。”覃煬說起明天打算,“我和宋執商量好了,跟以前一樣,送你和皓月坐蘭家商行馬車先走,要不了一個上午我們就能追上你。”
突然改變行程計劃,溫婉蓉隱隱覺得不好:“出了什麽事?”
覃煬沒正麵回答:“大姑姑已經派人等在雁口關,你早點過去,她安心。”
“你什麽都告訴大姑姑了?”溫婉蓉這一孕除了吃睡,腦子似乎也孕傻了,打個岔,心思就跟著跑,“大姑姑有沒有怪我不懂事?”
“沒有,沒有,別瞎想。”覃煬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碗筷,擦擦嘴,捏捏蔥白軟指,安慰道,“要怪也怪我,大姑姑說了到許府吃住一律按你喜好來,肯定不虧待。”
溫婉蓉放下一個擔心,又提起另一個擔心:“那你什麽時候去接我?”
“等戰事完吧。”覃煬語氣放平,可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溫婉蓉就是怕也無奈,低頭撫了撫小腹,給覃煬一個希望給自己一個希望:“這可是你說的,我和孩子還有英哥兒都等你來接,另外你是爹爹,孩子的姓名可歸你。”
“好。”覃煬笑笑,粗糙的指腹摩挲她的臉頰,給顆定心丸,“我肯定平安歸來。”
兩人又黏膩一會,溫婉蓉才依依不舍放開覃煬,要他早去早回,別在宋執那邊待太晚。
然而直到街道傳來一更天的梆子聲,溫婉蓉覺得渴,翻身下意識往旁邊一撈,撈個空,頓時醒了。
她趁著照進窗戶的月光爬起來,撩開床幔掃了眼,發現覃煬沒回來過,又喚聲珊瑚,果然沒一會有人應聲,又片刻堂屋亮起幽幽光線,珊瑚披著件外衣進來,手裏舉著鈾綠油燈,知冷知熱問:“夫人,您要喝水嗎?”
溫婉蓉點點頭,接過水,問:“二爺還在宋執那邊?”
“在。”珊瑚回答,“之前二爺回來過一趟,見夫人睡得沉沒讓奴婢叫醒,就叫奴婢轉告一聲,他今晚事多,要在宋爺那邊通宵達旦。”
溫婉蓉哦一聲,把空杯子還給珊瑚:“我方才聽見梆子聲,你去問問客棧夥計,提供宵夜嗎?若有,送兩份到宋執屋裏。”
珊瑚領命下去。
溫婉蓉本想等等,翻幾頁書,瞌睡來得更快,沒一會又睡過去。
再醒來,窗外依舊黑黢黢,圓桌上一盞豆大燈芯偶爾抖動兩下,發出輕微的呲呲聲,隨即被屏風後的洗漱的聲音覆蓋。
“覃煬?”溫婉蓉下意識問,“回來了?”
屏風後傳來極熟悉一聲嗯。
溫婉蓉一骨碌爬起來,關切道:“你夜裏睡了嗎?”
“眯了會。”覃煬聲音明顯帶著倦意。
溫婉蓉問:“在宋執那邊?”
覃煬從屏風後出來,甩著一手水,回答:“沒,我回來去耳房。”
溫婉蓉聽著不大樂意,拍拍被子:“回來怎麽不來廂床上睡啊?我特意留了好大一片空位。”
“看你睡得熟,怕吵醒你。”覃煬揚揚嘴角,隨後拿起她的絲絹帕擦擦手,鑽到床幔裏,像抱颯颯一樣抱溫婉蓉起床,順便鹹豬手捏把身上肉,嘴賤道,“嗯,是長了不少肉,手感不錯。”
“都是你兒子要吃的!”溫婉蓉使勁推了推,沒推動,橫眉冷對,“不就昨天兒子搶你一個肘子嗎?小氣性。”
覃煬笑得不行,還嘴:“兒子吃,肉怎麽長你身上?也沒見你肚子大起來。”
“你懂什麽,還沒到時候。”溫婉蓉扶著他的手下地穿鞋,白一眼,“又沒生過,意見不少。”
“我能生找你什麽勁。”
“你說什麽?”
“沒什麽。”覃煬及時避免禍從口出,轉移話題,“趕緊穿衣服,吃飯,馬車都備好了。”
隨後他想起宋執說的,他們流血,換她們錦衣玉食,現在連話都不能隨心所欲,談什麽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
可想歸想,覃煬認命,萬一溫婉蓉出點岔子,別說老太太一棍子捍斷他的腿,八成大姑姑也要從樟木城衝來胖揍他一頓。
可謂覃門女將,巾幗不讓須眉……
所以直到送走溫婉蓉,他才堪堪籲口氣。
“哥,你說我爹要來,見到皓月怎麽辦啊?”宋執在一旁,伸直脖子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廂,愁容滿麵,“你快給我想想辦法。”
“我能有什麽辦法。”覃煬回過神,嫌惡推開離他一指距離的腦袋,不冷不熱道,“正好,讓你爹見見未過門的兒媳,就算不滿意,也不會當眾人麵打斷你的腿。”
“哎!你!”宋執追上他的腳步,“會說人話嗎?”
覃煬:“不會。”
宋執:“……”
兩人轉回客棧,宋執還在為此事發愁,直徑跟到覃煬房裏,關門說話:“我不玩笑,真愁得慌。”
覃煬簡單收拾行裝,抬抬眼皮,也正色道:“宋執,你趁早給我打消私定終身的狗念頭,表嬸臨走前跑我府上當著祖母的麵,對我千叮囑萬囑咐宋家就一根獨苗,你他媽跑了,你娘不得在覃府門前抹脖子啊。”
“不至於。”宋執心虛笑笑,“不是還有宋瑞嗎?”
“宋瑞?”覃煬冷哼,“他能代替你,三房那婆年早飛天了,不是我說你,打斷骨頭連著筋,你跟你爹是父子又不是仇人,至於嗎?”
“哎!這事你不懂!”宋執大概真急了,聲音陡然拔高,卻在覃煬轉過視線的一瞬,偃旗息鼓降下去,悶歎口氣,“覃煬,實不相瞞,我爹知道皓月肯定不會同意。”
覃煬猜:“因為她的出身?”
宋執一語不發。
覃煬問:“為個女人,娘老子不要了,值得嗎?”
宋執反問:“要你放棄溫婉蓉,你願意嗎?”
“別把我們混為一談。”覃煬就事論事,“她是覃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你和皓月算怎麽回事?不說你爹,就說你娘,你說你哪次惹是生非不是她替你在府裏背鍋挨罵,她把你當祖宗供起來,你狠得下心一走了之?我沒娘沒福氣,你怎麽生在福中不知福?”
“這事兩說。”宋執有些動搖,“我倒想兩全其美,事與願違啊。”
覃煬沒什麽好說的:“宋執,我們醜話說前麵,你跟誰跑我不管,但當我麵休想。”
宋執了解他的狗脾氣:“行行行,算我怕你,我自己想辦法總行了吧。”
說著,生硬岔開話題:“你有沒有發現昱哥很奇怪啊?”
覃煬聽不得覃昱,臉色一沉:“吃飽了撐的,沒事提他乾什麽?”
宋執想了想,招惹:“夜裏你走後,我去找了昱哥。”
覃煬眉角跳了跳,幾個字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把八百裏加急告訴他了?”
宋執心虛咧咧嘴。
“你他媽!”覃煬順手一茶杯甩過去,幸虧宋執反應快,側身一躲,杯子砸在牆上,碎成幾瓣。
宋執見他狗脾氣上來,忙喊停:“哎哎哎,我話沒說完,你動什麽手哇!”
覃煬怒不可歇,佩劍出鞘,指著他:“行,你說,老子看你說出個花來!”
語畢,劍先人動,直衝宋執麵門。
宋執本能退後幾步,躲過攻擊,直言道:“你瘋啦!剛剛誰說打斷骨頭連著筋,說別人好使,怎麽不照照自己!覃昱是你手足,他沒你想的那麽壞!”
覃煬不理,反手一轉,第二波攻擊襲向宋執。
宋執方才一退,腳跟靠牆,再避無可避,隻能拔劍抵擋。
兩件利刃猛烈撞擊一起,發出鏘的震響,宋執隻覺得虎口一麻。
“覃煬,你要動真格,我一個字都不說了。”宋執皺起眉頭,一改平時嬉皮笑臉的痞樣,不悅道,“大不了被你軍法處置,但我沒做虧心事。”
覃煬細眸微眯,“你沒做?你沒做還知道軍法處置?”
宋執不敢鬆懈手裏的劍,擋在胸前:“是!從立場講,我不該告訴覃昱,但我不傻,你好歹問個青紅皂白。”
覃煬哼一聲,力道少幾分。
宋執趁機按下他手裏劍,也收了自己的,繼續說:“其實我不是去找覃昱,宵夜我沒吃飽,你走後我餓得睡不著,便出門找夥計,下樓時發現覃昱屋裏亮著燈,而且門口有個剪影,顯然來者剛到,你走的時候快三更天了吧,深夜到訪,必有蹊蹺,我就躲在門口聽了一嘴。”
“這種下三濫的事隻有你做得出。”覃煬沒好氣坐到太師椅上,反唇相譏。
“你得謝謝我喜歡做下三濫的事。”宋執二皮臉坐他旁邊的太師椅,單腳掛在扶手上,軟骨頭一樣斜躺著,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你猜我聽到什麽?”
覃煬沒心情跟他彎彎繞:“有屁就放。”
宋執一對好看的桃花眼露出淺淺笑意,低聲道:“那個來者說,齊家倒台,牡丹的仇已報。”
齊家倒台?覃煬愣怔片刻,他們離開燕都不過半個月,朝堂竟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宋執繼續說:“平時和齊臣相來往密切的黨羽,除了紀侍郎,其他人降職的降職,查辦的查辦,全交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會審,有的忙了。”
覃煬回過神問:“紀侍郎怎麽了?”
“升官了。”宋執食指朝上,“刑部尚書,回去我們該稱他紀尚書。”
照這個勢頭,覃煬直覺紀齊兩家倒戈了,難怪紀昌突然撒手不管,天天窩馬車裏裝病,他恍然大悟:“那來者什麽來頭?”
宋執別別嘴:“人,我沒見到,聽口音燕都來的,我猜是蘭家一路暗中護送,消息也隨傳隨到。”
覃煬覺得猜測不無道理,不然沒必要提牡丹,又問,覃昱說了什麽沒?
宋執歎氣:“他能說什麽,報了仇如何,人毀一輩子。”
覃煬罵他二五點:“所以你動惻隱之心,跑去告訴軍機?”
“啊呸!我有那麽蠢嗎?”宋執吐口茶渣子,“什麽惻隱之心,我是被覃昱發現抓進去的!”
覃煬:“……”
總歸不管宋執為保命還是有意為之,覃煬都懶得追究,他隻想知道覃昱的目的:“你告訴他八百裏加急消息,他什麽反應?”
“沒什麽反應。”宋執回想道,“莫名其妙說什麽該來遲早會來,我細問,他也不說。”
“該來遲早會來?指皇上親征?”覃煬拿捏不準,按這個意思分析下去,他腦子一片疑惑,禦駕親征是鼓舞士氣的好事,皇上為何藏著掖著?
他沒想明白,也沒時間深想,護送使者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隻等一聲令下。
隊伍陣仗不大,兩百餘人,前一百人後一百人,把使者護在隊伍中間,覃煬和宋執一左一右騎馬跟在車廂兩邊,順著官道向雁口關行徑。
雁口關是靠近戍邊,隸屬大周的最後一個城鎮,因獨特的地理位置,平和期以商貿為主。
溫婉蓉坐在馬車裏,聽見外麵集市般充斥各種各樣的語言,好奇心大開,覺也不睡了,掀開窗紗往外瞧,嘴上對同行的皓月興奮道:“我以為雁口關很小,沒想到比樟木城熱鬨百倍,你看,還有駱駝,我在燕都很少見。”
“夫人,牽駱駝的大都是從疆戎那邊過來,千裏外的西域商隊。”皓月低聲解釋。
“是嘛,你來過這邊?”溫婉蓉下意識轉過頭,對皓月親切笑笑。
皓月低頭一曬:“讓夫人笑話,民女聽宋爺說的,現學現賣而已。”
溫婉蓉哦一聲,視線轉回熱鬨的街道,絲毫沒察覺皓月眼底難以言狀的神情。
她看得正帶勁,冷不防有人擋住風景,車外傳來不悅的聲音:“溫婉蓉,你好意思說我心大,你真當自己來踏青啊?”
“我第一次來雁口關,好多沒見過,看看也不行?”溫婉蓉放下窗紗咕噥。
皓月坐在對麵,捂嘴笑:“民女聽宋爺說將軍與夫人感情深厚,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溫婉蓉和她一路相處,關係愈發親近,當自家人道:“你別聽宋執亂說,他們一丘之貉,報喜不報憂。”
頓時外麵又飄來涼涼的聲音:“溫婉蓉,當老子聾了。”
溫婉蓉全然不懼,還對皓月說:“你聽,你聽,威脅人呢。”
覃煬在外麵嘶一聲,心想小娘們懷個兒子,膽比人肥,現在敢當著外人說他不是,正想發作,窗紗又被掀開,溫婉蓉朝他甜甜一笑,來句“逗你玩,別氣啊”,如同一盆蜂蜜水,灌得齁甜還不能發火。
順道頭頂飄過五個字:你也有今天。
覃煬徹身體會什麽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說笑歸說笑,其實留給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許家的人早已在城裏最大的酒樓訂好雅座,就等主角登場。
“你注意腳下。”覃煬扶溫婉蓉下車,一改方才惡臉。
宋執見沒他什麽事,拉著皓月溜了。
溫婉蓉抱怨覃煬:“你也是,許家又不是外人,叫宋執帶上皓月一起吃個午飯,不信大姑姑在意多兩雙筷子。”
宋執的小九九,覃煬再清楚不過,挑挑眉,俯到她耳邊嘀咕幾句。
溫婉蓉先一愣,而後臉像煮熟的蝦子,透紅,頃刻反應過來,一記粉拳捶覃煬肩頭,怪嗔道:“以後下流邪話少跟我說,把兒子全教壞了!”
覃煬不以為意,反過來勸她:“長大總要娶媳婦,男歡女愛這種事,早點知道也沒什麽。”
溫婉蓉無語瞥他一眼,心思早點知道?也太早了……
原以為一頓家常便飯,等兩人見到許家人時,不由一愣。
“阿瑾,你怎麽來了?”覃煬幾分驚訝,“你不是一直紮營戍邊嗎?”
“我來見見表哥表嫂。”許翊瑾笑起來露出潔白牙齒,一年多沒見,壯了也黑了。
溫婉蓉看見他就想到玉芽,開口問:“玉芽最近好嗎?姑姑信裏說去年添了給孫子,思來對她態度有所改變。”
許翊瑾很是委屈:“表嫂,別提了,自打兒子出生,我娘處處向著她,我說話大點聲都不行。”
說著,他無辜看向旁邊的覃煬,神情明顯在問,表哥,你咋樣?
覃煬看見也當沒看見,默默夾顆鹽焗花生放嘴裏,嚼吧嚼吧,似乎也在許翊瑾頭頂看到五個字:你也有今天……
許翊瑾的木魚腦袋跟不上表哥思維,老實巴交告訴他前來的目的,原計劃大姑姑親自來接,但府上多了兩個小崽,英哥兒還好,穿衣吃飯都不用大人費心,可小的剛過半歲,天天夜裏鬨騰,玉芽小時候忍凍挨餓,看起來沒事,等生完孩子,虛不受補,大姑姑身體底子好,心疼一大一小,重新挑起內府大梁。
“大姑姑一人管府邸上上下下,豈不是很辛苦?”溫婉蓉體諒道,“我去了又多一個麻煩。”
許翊瑾忙擺擺手:“表嫂別這麽說,我娘巴不得你和表哥都過去,自從收到外祖母來信,我娘就準備屋子,翹首企盼一個多月了。”
“總歸麻煩大姑姑了。”溫婉蓉說著,看向覃煬,低聲囑咐,“戰事忙完了,你也過去住段時間吧,大姑姑嫁得遠,肯定想念娘家人。”
覃煬毫不猶豫答應:“行,你說如何就如何。”
麵對覃表哥發自內心的溫柔,許翊瑾一時難以消化,直到吃完飯,才明白過來,原來表哥在家的日子沒比他好多少……
臨別時,許翊瑾再沒像以前傻乎乎當燈芯,借口找宋執先走了。
許家的馬車已經備好,覃煬和溫婉蓉麵對麵而立,他想好很多告別的話,在一雙盈盈秋水的注視下,又什麽都不想說了。
溫婉蓉等了半晌,先開口:“沒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覃煬想想,言簡意賅給出兩個字:“保重。”
溫婉蓉歪著頭問:“還有嗎?”
覃煬頭一次麵對她喉嚨發緊:“沒,沒有了。”
“那我走了。”
“嗯。”
溫婉蓉轉身踩著腳蹬鑽進車裏。
覃煬對車夫說走吧。
車夫應聲,揮舞的馬鞭剛剛揚起,車裏突然傳來急急的“稍等”。
溫婉蓉倏爾掀開窗紗,緊緊看著覃煬:“我有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