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黃土世界(2 / 2)







焦棠試著拖長聲音:“哦哦?”

齊鐸深吸一口氣,終究是錯付。

“我會去找許燎,如果你有他的情報,通知我一聲。”他從空間中摸出僅剩的一張綁定卡,塞進焦棠手心。

焦棠捏了捏,重重點頭,這一次,她特別真誠地回了一句:“哦。”

“焦棠,別死。”

齊鐸溫熱掌心壓在焦棠頭頂,沉沉交代完最後一句,然後特別利索地走了。

肖長淵走了,途靈走了,齊鐸走了,焦棠又像初入遊戲一樣,和周圍沒了瓜葛。

忽然角落裏一個黑影動了動。

“我現在出現是不是有點破壞氣氛?”

石竹從沙發後麵露出木頭腦袋。

焦棠看她站起身,將脖子上長長的圍巾,艱難地裹到頭頂。

“你不去找黎天白?”

石竹本來僵硬的麵容更加板起,反問:“我找他乾什麽?他又不能為我提供新的□□。我在等你。”

“哦,你也要走?”

焦棠發現石竹替換上了齒輪形狀的機械臂,齒輪無聲運轉,帶動手臂上一塊記錄坐標的智能表。

“我不走。我要和你綁定成為隊友。”

石竹將智能表懟到焦棠麵前,說:“黎天白給的玩意。說有了這個就能夠刻錄下同伴的時空位置。我接受了。”

“那他這個人也不算特別自私。”

焦棠和黎天白一頓相處下來,認為他這個人就是大事拿捏得細,小事倒放得比較開。

石竹認同這個評價,其實她對黎天白是心存感激的,就是交流上兩個人好像串聯的電子炮仗,他那邊開,她這邊也會跟著開。

“不談其他人。就說你願意帶我嗎?我保證不拖後腿。”石竹誠懇看她。

焦棠一直不苛求同伴人選,隨意道:“你想綁就綁。”

有個熟人,做事說話也省勁些。

石竹驚喜地將她抱住,說:“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焦棠問:“為什麽不留在中轉城市?”

如果石竹留在中轉城市,既安全,又能接觸到不同的玩家。

但石竹有自己的打算。“我聽途靈說,清洗計劃能夠將玩家靈魂植入NPC體內,還能將NPC帶出現場。我不想加入清洗計劃,可我想竊取他們的‘秘方’。”

焦棠沉下臉:“你把我當作引出清洗計劃的誘餌?你認為和我在一起,就能更快接觸到他們?” 石竹慌了,將脖子搖得吱呀吱呀響。

“你想哪去啊,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是怕這個世界的玩家對我有敵意,認為我是異類,討厭我,孤立我。如果你在身邊,至少有一個認識的人能夠理解我,不害怕我。”

焦棠臉色頓緩,原來比起現場凶惡,石竹更害怕人性詭譎陰暗的一麵。

石竹舉起雙手,無辜道:“隻要你吩咐,我能夠突破係統限製出去搜索線索,降低NPC的敵意,還能迷惑其他玩家,我絕對是一個有價值的木頭人。”

焦棠笑道:“有價值也是因為你是一個人,能夠自己思考,而不是一件隻會聽從我指揮的工具。而且,通常來說我不需要手下。”

“我就說你是孤狼模式玩到底的人。”門口,黎天白挽著白襯衫袖子,似乎忙裏偷閒過來瞧上一眼。

石竹問:“你有事?” “不是找你。”黎天白朝焦棠招手:“焦棠,組織的元老想見一見你。”

焦棠:“為什麽?” 黎天白:“老大傳達的意思就是見你,沒有解釋。見不見隨你。不過……”他突然閃過一個狡黠的笑,繼續說道:“似乎和你拿到的手機有關。”

此話一出,焦棠不由分說地跟著黎天白走了。

“你自己進去。”黎天白將人帶到一間辦公室門口,火急火燎離開。

辦公室門上貼著一張A4紙,紙麵有兩個大t大毛筆字——“茫茫”。筆勢風神高邁。

焦棠掀起A4紙,下邊才是一塊正常的金屬牌子,刻著“理論辦公室岑經教授”。

裏邊響起一道慈和的聲音——“別站在門口,進來。”

焦棠推開門,門內是一方她想象不到的空間。

門內的空間左右貫通,上下兩層樓也打通,上麵一層從天花板延伸下一塊巨大的紅木,下麵地麵建起橫坎,乍眼一看特別像打開的棺槨。

左右兩邊各排上百個書架,上邊全是書籍,也不知道遊戲世界哪裏搜集而來的著作,總不至於是玩家寫的吧。

中間偌大的空地,掛了巨幅水墨畫,畫中遠處有雲霧繚繞的仙台樓閣。

不對。

焦棠又仔細盯著雲裏建築看,不是樓閣,而是白塔,一座座,一叢叢。

水墨畫下是一方紅木案桌,中間掏空,蓄水養了一尾金魚,時不時冒出尾巴。

桌前方,有橫豎約六米的寬大沙盤。沙盤上雕刻白塔,留白部位有白色的光帶充當橋梁,橋梁之下還有一個移動的墨點。

現在,有一枚長尺子,推著墨點往門口方向前進,墨點在沙盤上蕩開一圈紅光。

焦棠這才看出來,沙盤是智能平板上模擬的3D模型。

至於推長尺子的人,是一個身材矮小,精神矍鑠的老婦人,大概就是岑經教授。

她腕部的玉鐲子堅致細膩,猶如彗星在白茫茫宇宙間流轉,當她的手懸停在上空,墨點融化進背景,再不見蹤影。

焦棠看見花白的發髻點了幾點,似乎代表她在一番思考後,心中有了答案。

果然,隻聽她興奮得像個小孩,叫道:“我又明白了。這次明白得很明白,絕對不會再不明白。”

她抬起頭,背著手,異常明亮的眼睛透露出狂喜與欣慰。

“好姑娘,你是個帶來好運氣的丫頭。”

岑經教授繞過沙盤,穿著布鞋,輕盈地邁到焦棠麵前。

“黎天白將你的事跡都報告給我了。我聽了很歡喜。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一個能夠將唯心能力發揮得這麽穩定的後生了。”

焦棠喊了句:“岑經教授。”

岑經笑眯眯點頭:“是我。我找你來的。”

焦棠摸出手機,她這趟來就是為了這個:“你有辦法打開它?”

岑經瞄了一眼手機,猶如瞄一個氣球,笑道:“這玩意有什麽好玩?我隻是借著它把你找來。” 焦棠皺眉,但又不好發作,將手機收回去。“岑教授,消遣別人是一種惡劣的愛好。”

岑經瞪大眼睛:“孩子,我不這麽說,又要與黎天白解釋為什麽找你過來,還要讓他轉述原因,一來二去,你肯定就跑了。”

焦棠不動聲色:“這說明你讓我來的理由很無理,我會拒絕。既然如此,我現在就拒絕你。” 哈哈。老教授笑得很開心,越發顯得容光煥發,老當益壯。

岑經笑完,擺擺手,那隻綠鐲子在空氣中蕩漾開香氣。焦棠繃緊的心臟也旋即一鬆,意識有點飄遠,想到的是新鮮出爐的桂花糕軟軟糯糯的味道。

焦棠擰眉,岑經也有唯心能力,能夠改變人的情緒? 岑經看透她的想法,解釋道:“我什麽能力也沒有。我唯一有用的就是我的腦袋。老樵說……”

焦棠猛地盯緊她。

岑經毫無所察,說下去。

“老樵,大家口裏的樵先生,是我的一位故交。我什麽能力也沒有,卻被他拉進遊戲裏麵,這一呆就是十年。我在人類社會研究的是哲學。哲學家乾什麽的?不乾什麽,就光想。老樵說就是要我來想。思維能夠推動係統改變,能夠窺情這個世界的本質。他把我架在這個位置上,於是我出不去,就隻能在這兒研究。”

焦棠沉沉問道:“那他呢?樵先生呢?”

岑經淡然笑道:“誰知道。死了,藏起來了,逃跑了?他給了我一筆資金,所以我才能夠在這兒拉攏玩家,建立逃離組織。我說實話,我一開始就是為了找玩家當保鏢,但慢慢我發現,老樵的想法是對的,思想研究、科學研究、物理研究歸根到底是在挖掘這個世界的秘密。挖掘出來後,對玩家也好,對人類社會也好,對學者本身也好,都是一大進步。幫助這些人逃出去,不僅僅是挽救生命那麽簡單,有可能挽救的是現實裏的人,或者挽救現實裏的世界。”

焦棠簡單點評:“很偉大。”

非常符合焦棠對父親的了解,一個看似百無一用的書生,總是提出各種各樣的奇怪想法,然後看那些想法像路邊的野草一樣,被人踐踏,被人銷毀,被人遺忘。然後他會繼續提出下一批野草,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為了什麽呢?

岑經仰著頭,看那副水墨畫,性子也漸漸沉靜下來。

“這麽做為了什麽呢?說不清楚。利己主義的人肯定說是為了滿足狹隘的理想,狹隘的自我表彰情懷。可是,對學者來說,研究發現和讓世界變得更好本身是相同的,是同等愉悅的,是作為人,和作為人的共通處。”

焦棠聽出這兩個“人”是兩個概念,類似社會人、自然人、地球人之類的區別,但細究起來,隻會更加混亂,因此她選擇聽過一耳朵便算了。

岑經麵對焦棠,她的身形實在太弱小,以致於她的腦袋莫名顯得很大。

“言歸正傳。我喊你過來,是讓你看這個東西。”

岑經手指沙盤,率先走過去,焦棠跟上去。

她重新執起長尺子,焦棠走近才看到,其實是一杆長毛筆。筆尖在沙盤中輕輕一點,就會蕩開漣漪。

岑經點了幾下,剛才消失的墨點出現了。伴隨它的出現,焦棠發現絲絲縷縷的紅線由它延伸到附近的白塔基座。

“你是唯心能力者,又是術士,肯定看出來,這個墨點和其他白塔建築的連接靠的是術法。”

焦棠點了點頭。“這個墨點是什麽?”

岑經:“你將它理解為清洗組織的‘船’,這條船在各個現場間穿梭,將他們的玩家送到一些現場裏,還能夠將一些玩家帶出來。據我所知,他們還能利用船與現實取得一定的聯係。這條船是在老樵和他的同伴的技術上,改良過的版本。他們竊取了老樵和他同伴的研究成果。”

焦棠儘量壓低自己的聲線,麵無表情問:“樵先生不是清洗計劃的人?”

岑經倒吸一口大氣,臉都漲紅了:“老樵如果死了,聽見這話,棺材板都能給你掀了。”

焦棠皺眉,老樵就是死了啊,她也希望棺材板能早日掀開。

岑經順順胸脯,鐲子敲在她的盤扣上,丁零當啷。

“最開始接觸這個世界的人有三個,老樵以及他的兩個搭檔,一位叫遙長,另一位叫素短。”

“化名?”

岑經:“自然不會是真名。三個人開發了一個係統,但是這個係統有一天竟然進化了,在遊戲世界生了根,就像莫名有了自己的意誌。後來,三人因為理念不同分開,素短創建了清洗計劃組織。老樵在玩家裏邊聲望越來越高,所以清洗計劃裏也有他的一些追隨者。後來遙長接管了係統,再後來遙長也失蹤了,玩家就徹底淪為係統的奴隸。”

岑經畢竟上了年紀,一番講述下來,費了許多精神。

焦棠見她額間有虛汗,默默將案桌後麵的椅子搬到她腿肚子邊。

“椅子很重。”岑經拍拍焦棠發紅的雙掌,坐下去。

焦棠:“如果你身體不舒服,我勸你最好先說重點。”

多麽真誠的勸告,配上焦棠的冷臉,就變成多麽冷酷的年輕人。

岑經噎了一下,說:“重點就是,這艘船是清洗計劃非常重要的根據地,我們甚至認為無理城和現場屬於兩套係統,而這條船就是無理城的承載空間。所以弄清楚敵方的根據地,也是弄清楚怎樣從這個世界逃離的重要線索。”

岑經突然拍椅而起,氣勢萬丈,麵色大有仙駕前的喜氣洋洋。

“船的本體一定是最初三人造的。你,一個能乾的、有理想的、正義的術士,去那裏找老樵、遙長和素短遺留下的信息,去那裏端掉清洗計劃的後台,去那裏賺取最豐厚的獎賞,是不是非常振奮人心的事呢?”

焦棠張了張嘴。

岑經大手一揮:“當然是。你為玩家與這個世界的進步,貢獻的不是星星之火,是璀璨的星辰。我會給你配備最高等級的隊伍。你就儘管去吧。”

焦棠又張了張嘴。

岑經猛地坐下,淩然說:“去,也不t是現在去。” 焦棠:“……什麽時候去?”

從頭到尾,她隻對岑經提到的“怎樣從這個世界逃離的線索”這點感興趣。

岑經:“一個月後。因為我們要先捕捉到船的位置。你放心,一個月,多一天都不可能。”

焦棠腦子轟轟,可她巋然不動,等著岑經許諾她更多的東西,那些可以保命的武器和隊友,多多益善。

最後,當焦棠從理論辦公室出來時,已經得到了一份長長的清單。清單上的物資將在下一場出來後兌現。

焦棠邊走邊回望辦公室門上“茫茫”兩個字。

到底是“人海茫茫”的茫茫,是“茫茫大夢中,惟我獨先覺”的茫茫,還是“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茫茫呢?

回到休息室,石竹還在等她。焦棠與她約定碰頭的地點後,兩人分開行動。

三日後,焦棠收到了係統派發的現場信息,既然岑經的請求需要一個月後兌現,她現在就不可能不進現場,多攢攢經驗。

她收拾好行李,去找石竹。進去現場前,她一手抓著那把未“開葷”的山川劍,另一手抓著作為玩家掛件的石竹胳膊,踏入了指定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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